嘉宾:魏传举(腾讯谷雨负责人)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
嘉宾:任悦(OFPiX创办人)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案例:
嘉宾:肖予为(摄影师)嘉宾:刘立楠(摄影师,文化研究、摄影史爱好者)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案例:你以为我们拆的是快递吗,其实是欲望随便找个视频网站,你都能搜出上万个拆箱视频。咔嚓咔嚓的开箱声过后,网购的商品从包裹里钻出来,带来欢喜、惊奇与失望。拆箱成为一种仪式,这是互联网时代独有的购物景观。 (视频:这是一箱猕猴桃的拆箱过程。我把自己最近两个月收到的快递认真地拆了一下,并以这种方式拍照记录。[喜马拉雅无法在这里嵌入视频,编者注])和拆箱达人们不太一样,我的拆箱并非在物品拿出之后就宣告结束。借由这一过程,我重新审视消费行为背后自己的生活。摄影 | 肖予为编辑 | 刘立楠出品 | 谷雨 × OFPiX 我买的很多东西,你家里可能也有在现实世界,很难想象上万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商场柜台,但在互联网商城,同样的商品在同一时刻被源源不断地加入购物车。这一“其貌不扬”的快递估计会让很多人感到亲切。一篇报道显示,京东单日图书销售近1500万册,预计全年将达到7亿册。越来越多的“活物”也能快递了。通过标准化流程,鲜花被准时准点送到家。和到实体花店相比,这种方式或许少了一些与鲜花之间的对话。成百上千个商家都在卖一模一样的东西。这个小汽车坐便器是女儿自己挑选的,但买回来不久就被她冷落了。全家都爱宝宝有人说,从你的消费数据中,可以看出你是什么样的人。拆了两个月快递之后,我“发现”了很多家庭的“秘密”。在我这几个月的线上消费清单里,儿童用品占据一半江山。《奶奶爱宝宝》是女儿最爱读的绘本。为了平衡爷爷的情绪,我又买了本《爷爷爱宝宝》。准备带娃旅行,怕目的地没有适合孩子吃的食物,怕不能按时喂饭,怕她在公共场合吵闹,所以精心准备了饼干。小时候,父母去外地出差,总会人肉背回来诸如大白兔奶糖、酒心巧克力之类的东西。我们从父母出差前就开始等待。现在,对孩子的爱没有变,但方式变了。在屏幕前轻轻一点,只需做好收快递的准备就好。烦恼也有,被盲目种草地买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父辈们的生活方式随着子女的漂泊而改变。这是父亲从老家熟人的药店给母亲买的药。母亲刚做完膝盖置换手术,休息了一个月就来北京帮我们看孩子,每天要吃止疼片,止疼片吃多了伤胃,所以每次要配着胃药一起吃。这样的故事应该发生在很多和我一样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的家庭里。“有故事”的农产品不一定真正“有机” 一箱来自云南蒙自的甜石榴 三姐投喂的无花果除了给孩子买的东西,最近我收到最多的是各种生鲜蔬果。其实这也与孩子有关。刚结婚的时候,妻子和我工作很忙,在家吃饭的机会都很少。有了孩子之后,为了给孩子更健康的饮食,在太太怀孕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寻找有机蔬菜、蛋、肉。这些鸡蛋来自一个有机农场。当时我到一位朋友家蹭饭,孩子吃得特别香,我赶紧向他请教在哪儿买的食材,后来就认识了农场的主人君姐。君姐一家原本在城里工作,受到“三鹿奶粉”事件的触动,大家都担心食品安全,君姐觉得自己有可能生产一些健康食品。她的农场以养殖为主,猪牛羊驴、鸡鸭鹅,还有鱼塘。现在,农场里有很多动物。 君姐的朋友圈不过,以我的经验,“有故事”的农产品网上比比皆是,但实际品质却良莠不齐,甚至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有机”、地道的农庄,它们其实非常少。我们被满足还是被填充最后这个包裹来自我的朋友淼。她经营着一个木器工作室。去年,她和先生搬到村里,租了一个可以喝到山泉水、门口有竹林的小房子。淼现在的生活状态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我有点羡慕这种生活,她却告诉我:“每天都是重复劳动,没那么多新鲜。尤其冬天特别冷,农村的房子没有保温材料,烧了壁炉都觉得冷。”在我看来,她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做生意的:从无折扣,从不议价。当年我想让她在我买的木器上刻个字她都不肯,说这个俗。不过最终拗不过大家的喜欢,刻字服务也成为她小店里一个“不得已”的业务。 淼的朋友圈淼分享过一件开心的事给我,大概在两年前,她已经制作了接近500件木器,却依然记得每一件木器的样子。一天晚上她看到一个美食视频,瞥到一个盛水果的木盆,“那是我们做的啊!”这些手作之物,与我买的其他那些工业化、大批量生产的产品还真有些不同,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命。如今,我们已经不知不觉间把几乎全部的生活消费需求交由网络实现。网络购物滋生着愈演愈烈的消费欲望,有真正让我们感到满足的,也有不少让人后悔不迭的。就这一点来说,我们都应该认认真真地思考一下,鼠标点击之后,究竟是怎样的需求。结尾彩蛋这两个月我认真拆快递的同时,把所有快递的外包装都保留了下来,自行车一推去了废品收购站。你猜,这堆东西卖了多少钱?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 / 陈佳妮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郝梦雅(沉迷视觉语言的运用与表达,平面设计师和摄影爱好者)嘉宾:赵天艺(OFPiX工作室图片编辑)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案例:线上消费30天实验,我连吃71顿外卖2018年9月8日,我在自己的微信号上宣布——一个线上生活30天的实验即将开始:“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将完全依赖外卖和快递生活,不进行任何线下消费,并且保留线上消费的痕迹,即小票和购买记录。”我是一个生活在深圳的普通上班族,网购对我而言早已稀松平常,但三餐全靠外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从网络获取到几乎一切生活必需品,同时,承担着个人信息被泄露的不安感。站在乐观的角度看这个事实,也许未来在等待我们的就是一种将做饭这件事完全外包给他人的生活?假使如此,也许试着提前体验一下是个好主意,也算是对未来做个准备。我记下了这30天的感受,兴许它不具备普遍意义——不少宅人比我更有发言权——那就让我们一起探讨下吧:当你在吃着外卖的时候,你在吃什么? 从9月8日到10月7日,我一共点了71次外卖。1号店96.6元,饿了么265.54元,淘宝945.12元,美团外卖1217.43元,总计2524.69元。摄影 | 郝梦雅编辑 | 赵天艺出品 | 谷雨 × OFPiX 第一天:实验开始名为“线上30天”的个人项目正式启动。在这30天里,我的所有消费行为都要通过快递/外卖/闪送进行,我将暂时放弃线下社交活动。但我并不能制定一个严格的执行标准,也会有一些妥协,比如交通出行,这方面的消费不得不依靠线下进行。第二天:选择恐惧一日三餐全靠外卖真的很难选,从思考吃什么到吃到东西要花很长时间——点了也不能马上吃,差不多得等一个小时左右,会饿。第四天:想吃一碗自己做的鸡蛋汤想吃的早餐20块钱起送,一个灌汤包一块五,我不想买那么多包子......看了一圈,最终点了麦当劳,配送费9元。在楼下5块钱就能解决早餐,点外卖的话还是太贵了。中午不太饿,点了水果。本来以为够吃,结果越吃胃越不舒服。后来泡了一碗面,并不好吃。特别想吃一碗自己做的鸡蛋汤。第五天:头疼虽然以前工作日也经常叫外卖,但晚餐基本都是在家自己做。老公做菜很好吃,我也很喜欢和他一起在厨房忙碌的时光。实验才过去四天,我已经为吃什么头疼了12次,这将会是漫长的一个月。第九天:山竹来了超强台风“山竹”登陆深圳,看了一下App,很多店居然还可以外送。网上看到一些外卖员被台风吹跑的视频,真是不容易啊,这种天气送外卖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对于这种极端天气还要工作的外卖小哥,平台都应该给他们上保险。今天没有点外卖,靠家中存粮度过。第十一天:优惠券用优惠券买了两份很便宜的麻辣烫,开心。第十二天:上火智齿和牙龈连续一周都不太对,似乎有点上火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吃外卖的缘故?第十六天:想吃火锅早餐想奢侈一下,吃了个肉夹馍,为了省运费,把午饭也一起点了。一个月真是漫长啊!想出去吃火锅。第十八天:难得正餐中秋快乐!家里网购了海鲜,中秋去老公家和公公婆婆一起过。自从实验开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真的很怀念这种热闹的气氛,大家一起分享着一桌菜,和长辈聊着天,更有一顿正餐的仪式感。第十九天:下饭视频几位饭友中午又结伴出去吃饭了。自从实验开始,因为不能和他们一起出去活动,交流少了很多。不过,饭友们并非每天都出去吃,如果在公司点外卖,基本就都是各看各的“下饭视频”了。第二十天:腻今天的饭特别油腻,吃得不舒服,扔掉一半。第二十三天:存粮继续消耗之前网购的存粮。蛋糕并不好吃啊,可是买了一箱,也得吃掉......第二十四天:省钱连续吃了好几天河粉,真是清爽。为了省钱,我一般会在美团、饿了么同时找,同样的店优惠力度和配送费常常不一样。第二十五天:盘点我开始把这些日子的订单打印出来。从订单来看,我并非完全依靠外卖生活,也会消耗一些以前网购的食物,比如方便面、午餐肉、胡辣汤、小食等等。第二十七天:仪式感好久没吃米饭了,中午的越南咖喱饭好吃。晚上回家,老公包了虾滑馄饨。对于我来说,在家做饭似乎有一种仪式感,彰显着对生活的认真态度。第三十天:上瘾了?结束了……今天是实验的最后一天,就用好吃的越南河粉来结束这个项目吧,我最近吃这家有点上瘾啊!这三十天的实验,让我有种奇怪的又爱又恨的感觉。外卖能够吃到很多东西。即便家人厨艺很棒,但有些比较复杂的食物,比如烧烤、麻辣香锅、酸菜鱼、麻辣烫,还是不太适合家常烹饪。经济学家丹·艾瑞里在《怪诞行为学:可预测的非理性》中说:“更多的选择对人来说未必是幸事。”如果全靠外卖,选择也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从前在家做饭,冰箱里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菜。而叫外卖不同,是在海量的选项里做多维选择,在菜系之间选,在菜品之间选,在不同的餐厅选,在不同的平台选,还有速度、价格、餐馆口碑等指标的权衡、取舍……另一个问题是,比起在家做饭和去餐厅吃饭,外卖好像少了那么些仪式感。“一顿饭”不只是“吃”这么简单,它可以是一整套由各种细节和规范化的步骤达成的感官体验——座位如何排布,用什么餐具,上菜的顺序,用餐礼仪,程序化的客套,等等。外卖则把“吃”这个功能从“吃饭”这个套系中剥离出来,把食物放进标准化的餐盒,装进标准化的塑料袋,配上一次性餐具,一切以效率为先。 我在家做的菜。其实从味道上讲,外卖未必逊色。但努力把它们做好、摆好,带着满足感拍照的过程,是塑料袋里装的食物所没有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点在于,这次实验给我的社交生活带来了一定影响。如果实验期限不是一个月,而是半年,甚至一年,我可能就要没朋友了。社会学家郑也夫认为,“共餐是人类最古老的族群间交流方式之一”。直到今天,相约出去吃饭也是朋友间最常见的社交方式,而“和谁一起吃饭”也依然是人际关系亲疏远近的重要指标。在这一个月的实验中,因为不能出去吃饭,我回绝了好几次朋友间的邀请,只好改约下次,但成年人的下次,就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我们拒绝的或许不只是一顿饭,也是席间的交流,和饭后可能的活动。我想念的不仅仅是火锅的味道,也是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说笑的情境。 茶水间里待领取的外卖。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 / 陈佳妮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范晓颖(湖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作品曾在丽水国际摄影节、宁波国际摄影周等若干节展展出)嘉宾:李偲扬(电影剪辑师,自由职业者)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案例:这个快递员载着他的肖像满城跑,“自恋自信”不行吗在湖北黄石,阿亮成了第一个载着自己的肖像满城跑的快递员。阿亮的肖像干净明快,贴在自己的快递车上,有人说他像个明星,或是像在做广告。 视频:阿亮和“阿亮”漫游湖北黄石。其实,这是摄影师范晓颖和阿亮合作的一次艺术行为。拍了很多快递员,但如阿亮般愿意贴在车上的,并不多。对于他人来说,这件事或许只是匆匆一瞥的好奇——有点意思,却似乎不那么重要。事实上,对于当今的人们来说,快递员和自己的生活正在发生越来越密切的关联。但面对快递员,似乎大家并不在意他们背后的故事。的确,送好快递就行了,何必在意? 10月23日,贴了肖像的快递车上街的第一天,阿亮的朋友从阳台上发现了它。范晓颖要做的,是让大家更多关注快递员,正视这个人们越来越离不开的职业。他们为什么做这行?他们做得开心吗?他们能做多久?这些问题,看起来只是快递员自身的提问,但了解,永远是理解的前提,理解是真正尊重的前提。只有他们在工作中获得满足,才能为人们提供更好的服务,才不至于让你的包裹,在混乱中迷失方向。所以,关注一种职业,也是在关注自己的生活。摄影 | 范晓颖编辑 | 李偲扬出品 | 谷雨 × OFPiX 临时摄影棚 展开拍摄的这间快递站我很熟悉,打理这里的负责人叫田文芳,我叫她小田,我们认识已有7年。小田之前也是一位快递员,单手能提50斤的货。最开始,我在小田的快递站观察了3个小时,这不足20平米的空间既是门面,也是库房,寄、取快递的人与快递员往来穿梭于此,这种忙碌似乎也是这个时代的节奏。快递员很少有喘息时间,一直在工作,我用多重曝光的方式拍了张照片,最终的效果,他们的身影是虚化模糊的。 在“叠加”的时间里,我们无法看到任何一个具体的面孔。这个第一次的拍摄实验,再现了我对快递员与这个城市之间关系的感受,他们的身影在这个城市中总是显得渺小、微乎其微,大多很难在城市中找到认同感。但我不想重复这个现实,我想“扰乱”日常:拦住快递员正式拍一张肖像,拦住城里匆忙的路人,让他们正视这些肖像。不过,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难办很多。 在快递站点旁搭起的摄影棚。很多快递员没有到照相馆拍照的经历,还有的人只是在拍结婚照的时候去过一次。即使原本挺熟悉的小田夫妇,平时寄快递的时候还爱开玩笑,但当说要拍一张正式照片,站在相机前面的人就显得特别拘谨。更麻烦的是不少人根本没空拍,他们脸上总是带着焦虑的神情。 周钱生师傅一边拍摄一边忙着接电话,他从事快递工作3年,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希望能够多一些理解,少一些投诉,因为大多数快递员都在尽自己的努力尽快把快件送达顾客。呈现快递员的焦虑并不是我的意图,我想要这些肖像面孔带一些他们原本的个性。大概因为我在这里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多,或许也是因为快递站小田的个人魅力——她是深知我想法的人,帮我打通了不少环节——很多人接受了我的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拍摄。有位师傅拍完照,笑着对我说,“我去吃饭啦”。我一看时间:15:39,原来他还没有吃午饭。我把洗好的照片带去站点,大家指着彼此的肖像开玩笑,随后又好好收起来。不过,想让人们正视、凝视和认识这些在我们生活中往来的快递员,我的工作只完成了第一步。 田文芳,30岁,从业8年。“快递员一年四季没有休息,我希望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也希望为快递员多谋一点福利,赚更多的钱。” 王进,35岁,从业6年。“对于快递我没有任何想法。” 石昕,51岁,从业5年。“做快递员很有挑战,要学会怎样待人接物,对自己做人做事的方法都有提高。” 汤新润,34岁,从业3年。“路上安全没保障,一年到头没休假,生病都得上班。有时候眀明货按客户要求存放在那里了,客户几天没拿东西货不见了还是我们赔偿。想想都觉得冤枉。别人都说快递这行赚钱,其实只有做快递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辛苦。” 徐佑明,55岁,从业2年多。“这个年纪还在做快递实在是没有办法。因为每个月都要帮家人还月供。” 贺又叶,46岁,从业13年。“做快递员很辛苦,希望大家多多理解快递员。” 许泽明,41岁,从业9年。“快递这个行业是蒸蒸日上的,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 谢学文,41岁,从业2年。“快递这个工作很不好做,服务态度必须好。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接到投诉,我几乎每个月都会被罚款。家里还有六七口人指望着我养活。” 项亮,40岁,从业4年。“干快递是我第一次给人打工。累啊,但累就只累我一个人。再重的东西也要自己去‘扛’,不会要家人去扛。”移动大头照 “能把这个头像贴到快递车上吗?”我问他们。大多数人直接跑掉了。 “黑白的可绝对不行,那实在有些像遗照。” 想到这个主意,是因为快递员日常最为依赖的工具就是快递车。这辆车有的时候会被贴上广告,更多时候,车上刷着统一的标识,完全没有个性。我参考了艺术家JR的做法,打算也像他一样,让街头这个公共空间热闹一下。 JR,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有一个代号,仿佛是个街头游侠,他会把普通人的大头照贴在公共场合的墙面上、屋顶上,贴满广场。他有一个流动的照相室,开到哪里,哪里就有路人排着大队等候拍照,并且很快,大家的大头照就会被印出来,贴起来。 2013年,JR在纽约时代广场的流动照相馆。任何人都可以来拍照,大家以自己的面孔为代言,在公共空间表达自己。我跟快递员说了我的想法,他们觉得这在中国做不到,但我还是想试试能不能发生一些改变。有两个快递员答应参与这个实验,其中一个是阿亮。他告诉我,新鲜事物总要有人去尝试。 车身上的照片是阿亮自己选的,他把自己的微信头像也换成了这张照片。第二天,我跟着阿亮的快递车一起去送快递,我想记录下城市里人们的反馈。不过,领取快递的居民很少留意或者驻足观看车身的照片,基本上匆匆取完快递就离开了。有的时候,我干脆追上去。“您觉得怎么样?”“啊……是不是在做摄影广告?”“没有没有,不是广告。是让大家多关注快递员。”“不是广告?”“不是广告。您觉得这些贴的照片怎么样?”“没什么特别感觉。我看一般快递车上广告贴一贴,还能增加点收入。这样搞没办法增加收入,但或许会像你说的这样吧,关注快递员。不好说,没有标准答案。” 视频:居民对“展览”的反应。 阿亮的六字回答“你周围的人对快递车上的照片怎么看?”我问阿亮。“只要有人看到,都会问同样一个问题——你干嘛把照片贴车上,还有熟人问我为什么贴这么大。”阿亮说他的回答是:“自恋啊,自信呀。”你要是和阿亮熟悉的话,就会发现他总是在笑。“苦闷的话,脸上都是褶,干嘛不笑呢?”他常这么说。 视频:来自阿亮的统一回复。阿亮,大名叫做项亮,曾盘下门面开过饭馆,干快递是他第一次“给人打工”。在大大小小的职业选择上,唯一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后悔的,是拒绝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但是有(后悔)药吗?” 取件送件的客户有一些和阿亮已经是老熟人了。黑茶店的老板是看着他长大的阿姨,当年住在一条胡同,后来拆迁把大家拆散了,每次送快递过去阿姨都要让他喝杯茶。阿亮说老邻居感情很深,现在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还会找个时间聚一下,老人和老人一桌,年轻人和年轻人一桌,叙叙旧。他说还是喜欢住平房,哪家有事情,不管多晚,招呼一声大家都到了,不像现在,高层里面大家互不来往。阿亮的儿子四岁半,一家三口和他父母住在一起,这在他看来是“安逸的”,因为“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家人”。阿亮会一边说“知足常乐”,一边跟我讲“人都有贪婪的一面,不会说满足的”。他坦言还有来自家庭的压力,现在只算解决温饱。但他觉得再重的东西也要自己扛,不会要家人去扛,只是很遗憾,他觉得自己的担子暂时还没有扛起来。我担心“放大”阿亮的同时,会不经意带出负面的东西,阿亮打断我—— “对自己做的事要有信心。不管干不干得成,你对自己都没信心,别人怎么能有信心呢?但是我不一样,我看好你。” “为什么做这件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想,不要说穿了。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认为我自恋那我就是自恋,你认为我有别的企图那我就是有别的企图,你认为是相亲就是相亲,随便怎么想都行。要给一点时间让别人去适应。” 当年JR的作品出来,也有很多人不理解,JR是这么解释的:“你看,你已经在这儿待了好几个小时了,你和朋友一起讨论,想了解这个项目……在这段时间里,你完全没有去想明天的温饱问题,这就是艺术。”阿亮的话让我觉得他也是个艺术家。“不管以后我从不从事这个职业,起码像学雷锋一样,我做了一件好事。我为快递这一行,做了力所能及的一点事情。”阿亮说。 照片里的阿亮会在城市的很多地方驻足。有人说以这样的形式关注现实是一种行为艺术,我觉得这是一种“纪实”,倘若非要谓之“艺术”,我认为,它并非那种飘在空中的艺术,而是我和快递员合作的一次艺术行为。我想起JR还有这样一段话:“艺术本不是用来改变世界的,不是用来改变物质的,但是艺术能改变精神,改变我们观察世界的角度,让人产生共鸣和联想。其实,艺术不能改变事物的这一属性,让它恰恰能以一个中立的立场介入各种沟通与对话,以这样一种方式,艺术在改变世界。”双十一,我在外地出差,阿亮发来他拍摄的快递站堆满货物的照片,双十一后的这段日子,阿亮和他的快递车恐怕要在这个城市的路上花更长时间奔跑,我那原本只想贴一天的“流动展览”仍在一直被阿亮坚持着。 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林宏贤(独立摄影师,曾任阿里巴巴UC资深运营,新浪网高级编辑《看见》栏目主编,南方都市报资深记者)嘉宾:刘立楠(图片编辑,文化研究、摄影史爱好者)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案例:追踪:一件爆款内衣要经过多少双手从布料开始,一件内衣要经过多少环节才会最终到达你的家门?我追踪了女士内衣这样一个普通物品的“诞生”与“旅行”。不同于屏幕上的追踪,它在现实世界里真实地移动着。如多米诺骨牌产生的连锁效应,我们的每一次购物行为都在引发和催生着一系列具体的劳动,而在当下,这些工作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让物品以更快的速度奔向消费者。摄影 | 林宏贤编辑 | 刘立楠出品 | 谷雨 × OFPiX 造物:一座小镇里的流水作业我即将要追踪的这件内衣来自“中国内衣名镇”——广东省汕头市陈店镇。有个粗略估算,陈店镇女士内衣的产销量,占全国总量的60%以上。 汕头市潮南区陈店镇。“拿来一些棉花,就能在陈店做出一件内衣”,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张,但除了原料,制作内衣所需要的像模杯、织带、织唛、钢圈、骨胶、布钩、珠片等辅料,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陈店镇长度不足两公里的湖光路两旁,各类专营内衣、配件的店铺超过300间。各式广告牌无处不在。“无论是面料开发、生产技术,还是配件辅料,陈店都非常齐全。”在当地开了一家染布工厂的阿凡颇为骄傲地向记者讲述。他的亲戚七八成都在这个行业内工作。新一代的年轻人,大多数从父辈接下家族生意,继续做大。阿凡给当地人陈骁朋供货,陈骁朋经营着一间内衣工厂。 陈骁朋初三毕业就离开学校,刚开始做五金、电子配件买卖,后来决定转行到内衣业。他租用了一幢私人住宅楼作为工厂,六楼放布料,五楼做定型,四楼裁剪,一楼则是内衣成品仓库和他的办公室。 陈骁朋的工厂目前共有45名员工,在当地算中小规模。工人们大多来自四川、江西、湖南等省份。工厂提供免费食宿。每天工作时间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午餐和晚餐时间各休息一小时。一件内衣的加工工序将近20道,定型、裁剪、拼车、立碗、钉背扣、固定花边……每一道工序分别由一位流水线上的工人完成。就拿内衣胸碗的定型来说。在200摄氏度的高温下,5分钟就可以把一块布料压制出碗状。数十台机器一字排开,一个技术成熟的工人,一个人就可以同时操作四台机器。 定型模具一升一降之间,工人挣得两毛工钱。十多年前,刘涛从老家四川来到广东陈店。平均每天有400件内衣出自刘涛之手。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愿意进工厂,招工难度愈渐加大。为了留住工人,工厂往往在没有订单的时候也照常运转,生产备货,才不会导致工人流失。陈骁朋工厂的管理层都是自己家人,妻子负责搜寻市场上的流行款,厂子里的新款内衣,她都会试穿,然后不断改进。一个流行爆款的存活期往往只有两个月,从其开始流行,工厂必须在十天内赶制出来成货,发给下游批发商。在陈店,时间就是金钱。物流:连夜奔往目的地电商出现之前,陈店内衣的销售中心一般是在广州或深圳。现在选择更多一些,从当地就可以直接向全国发货。作为配套产业,陈店大大小小的物流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单是为货物运输而衍生的就有数十家之多。与陈骁朋合作的物流点名为“自由自在”,共有8名员工。一台载重25吨的9米货柜车,淡季一天发1车,旺季一天发2-3车。 每天晚上零点左右,“自由自在”的运输工老陈都会开着电动三轮车,穿过街巷,来到工厂,把内衣拉往物流站点。为了区分沙河、高第街、金祥三个服装批发市场,在包裹上标记“金”字,工人就知道应该发往金祥批发市场。 “自由自在”在陈店的物流站点,员工正在将货物装上货柜车。货物装车后,在夜色里就即刻出发了。刘芳是“自由自在”驻扎在广州的一名女搬运工。每天早上9点,她都会在金祥批发市场门口等待货车的到来。卸下的货物将会被送到一家名为“宝贝秘密”的批发商手中。 来自陈店的货物到达广州,刘芳清点数目之后将货物送到批发商的库房。 金祥内衣批发市场内,货架上各种款式的女性内衣。在广州,客商早已形成“买内衣到金祥,购时装去白马”的交易习惯。“宝贝秘密”的老板芬姐是潮汕人,十二年前来到金祥做内衣批发。她的仓库里,存放着二百多种不同款式的内衣,批发价格从25到40元不等。过去,金祥内衣批发市场主要向实体零售店或其他服装批发市场供货。近几年,电商平台也成为其主要客源。金祥内衣批发市场的发货区,很多包裹上用记号笔写着目的地:重庆朝天门、义乌世贸中心、南昌洪城大市场…… 金祥内衣批发市场附近,待售的内衣模特。零售:狼一样的团队2012年底,江西人郭白宛以20万的价格从朋友手中接过一家内衣网店。此前郭白宛经营的是电脑组装机生意,但电商的兴起对这个行业造成了很大冲击。“很多顾客在电脑城看样板机,试用了半天,回家就到网上买了”。郭白宛决定转行。 郭白宛的办公室入口处摆着一座假石山,风车随着水流转动。那是两年前郭白宛资金链短缺时,在一位风水师建议下添置的。 换一个赛道,从零开始。再创业初期,包括郭白宛自己在内,整个网店只有三个人。刚开始没有销量,郭白宛不敢备货,把内衣效果图挂在店面上,每天下午根据订单到金祥找货,然后发给买家。现在规模大了,郭白宛也会直接和一些厂家合作,直接发货到他这里。郭白宛在番禺南村租了一栋四层的住宅楼,一楼是仓库,二楼是运营中心,顶层是郭白宛的私人办公室,共有28名员工。 2018年“双十一”,郭白宛公司运营中心墙上贴着标语“狼一样的团队”。当天上午,一名客服已经回复了超过100名客户。郭白宛的网店属于电商平台里的腰部卖家,日均销量1500件左右。2018年“双十一”当天,销量涨了十倍。郭百宛经常会聊到大数据、用户、互联网思维等字眼,他对自身网店的客户群体做了画像——青年女性,年龄18-30岁之间,对价格较为敏感,注重消费体验。郭白宛发出的每一件内衣,被网点揽收后都会被送入快递分拨中心,经由一道道分拣处理后,发往全国各地。 郭白宛直接在仓库里安装了一台电子面单打印机。从这里发出的货物,都会包装好,再统一送到快递网点。快递:开启下一段旅程分拨中心是快递运输中的重要枢纽,负责收集和分拨下属网点的快递,并与其它地区的分拨中心直接连通,完成快递在区域间的转移。中通快递广州分拨中心占地二百多亩,有一千八百多名员工。2018年“双十一”当天,中通快递订单总量超过1.5亿件。 每天清晨和傍晚是货柜车进出的高峰期。下班时间到了,一名组长正在给组员做每日工作总结。根据不同目的地,对快递进行分拣,是整个转运中心最主要的工作。在过去,没有电子面单的时候,这项工作几乎全部是由人工完成,分拣员需要记住上百个节点的位置,然后根据收件地址将快递分类。而今天,电子面单和自动分拣系统大大提高了效率。 包裹进入双层自动化分拣系统之前,工作人员挑拣出异形的包裹,把电子面单正面朝上放置。现在的电子面单上,都有一行三段码,由阿拉伯数字和横线组成,从城市、区域到网点都有各自的数字编号。这是一件包裹在整个物流链条里被快速识别的身份证。分拣好的快递将重新装车,通过公路、铁路、航空运输到下一个节点。至此,一件内衣从陈店到广州的跨城之旅告一段落,它的下一段旅程,目的地就是你家门口,你准备好收货了吗?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 / 陈佳妮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金晓梅(自由摄影人,中国摄协会员 )嘉宾:钟华连(《中国摄影》杂志编辑)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案例:
嘉宾:吴家翔(摄影师,作品获《南方周末》、华赛、金镜头等多个奖项)嘉宾:赵天艺(OFPiX 图片编辑)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案例:《女外卖骑手的四重身份:做母亲做女儿,却没时间做女人》原文“假如在脑海中速写一幅外卖员的画像,会是什么样子?”把这个问题抛给身边的家人、朋友、同事,我得到的答案不尽相同。出现频率较高的是以下元素:电动车、头盔、制服、外卖箱、行色匆匆、“我马上过去,请问可不可以提前点一下送达”“麻烦给我一个五星好评”……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大概因其有些不言自明,以至于没有人主动提及——这个最大的共像是:男的。默认外卖员是“外卖小哥”一点也不奇怪,据某大型外卖平台数据统计,在外卖员群体中,女性只占百分之十。但说实话,在我自己的经验里,遇到女性外卖员的概率实际上远小于此。摄影 | 吴家翔编辑 | 赵天艺出品 | 谷雨 × OFPiX 穿上外卖的工服,基本很难辨认出她的女性身份——张宁,河北辛集人,两个女儿的妈妈,天津宾水里蜂鸟站点二十名外卖员中唯一的女性。成为一位外卖骑手,并非是张宁自己所能想到的生活转折。一年多以前,张宁还和朋友一起经营一家美甲店。相比起外卖骑手,那是一个更容易和女性身份产生联系的职业。她所经历的一切巨变,皆来自女儿身上的一颗肿瘤。2017年春天,张宁的长女萱萱被查出患有神经母细胞瘤,此症号称“儿童肿瘤之王”,萱萱确诊时,肿瘤已经开始扩散。飞来横祸打破了张宁一家原本平静的生活节奏。在散尽家财,历尽波折后,2017年8月,张宁举家搬至天津,送萱萱入天津肿瘤医院做干细胞移植。为了能方便照顾女儿,张宁和丈夫都选择了时间上相对灵活的外卖员工作。从今年8月开始,我们追踪了张宁的生活。 因为孩子的一场大病,张宁一家就这样从河北漂流到了天津。“我就是要招个女骑手,看看月底的时候哪个男的好意思比你送的还少。”张宁刚进站点时,站长如是说。显然,在外卖员这项工作中,因为种种原因,女性被认为先天不占优势。大概正因如此,站点的同事们对张宁也很是照顾。可对张宁来说,无论她认为自己特殊与否,面对医院账单时的真实压力,让她并没有时间用来忐忑和适应。一般来说,新手进来要熟悉三日,但张宁进站跟着师傅半天,便主动请求出师,抓紧时间跑单挣钱了。 张宁和同事们在一起。知道张宁女儿的救治需要钱,骑手穆斌(下图)经常把一些比较轻松的单子让给张宁。不过,送外卖这份活并不简单,光有挣钱的迫切是不够的。首先,这是个技术活。有经验的骑手,比如穆大哥,通过权衡、优化送餐路线等方法,每月可以送1000单。送餐也是个体力活。在宾水里社区,老式居民楼较多,大部分没有电梯,爬高层送餐是常事。张宁入行时间尚短,经验不够,只能用努力来补。每天忙完晚餐高峰时段,回到家通常已经过了21点,最晚时甚至到了23点。 张宁送餐的电动车把上套着粉红色的暖袖,上面印有卡通图案,这副暖袖是女儿萱萱帮张宁选的。这也是从她的外表装扮上,为数不多的能凸显出女性特征的物件。张宁已没有更多精力花在自己身上。她剪去了从前留的长发,皮肤也晒黑了许多,但她觉得,这种辛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每天开始接单后,无论有多少烦恼,快节奏的工作都会迫使她心无旁骛,为每一个订单争分夺秒。在这个状态里,每位骑手都是平等的,不论性别,不论出身,不论生活的万种区别。“以前因为萱萱的病,整夜整夜睡不着。现在每天躺下的时候,只想快点睡觉,没有力气想别的了。”母亲是女性最为常见,也被赋予最多意义的角色。在很多文化中,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对张宁来说,自从萱萱患病,“母亲”的角色就成了她生活的绝对中心。她的所有其他角色,比如外卖员,皆缘起于此。人云“为母则刚”。为了女儿,张宁不断突破着曾经的舒适区。在我们所熟悉的文化的性别分工认知中,“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依然起着作用。但在萱萱重病的情况下,作为母亲的张宁肩负起了“主外”的工作,她尝试通过各种渠道为萱萱寻求帮助,筹得的款项帮助萱萱完成了一步步的治疗。 张宁带着萱萱去医院查血回来。女儿恢复得不错,她说自己很想跟妈妈一起送外卖,她觉得送外卖是一份很棒的工作,因为可以天天坐车兜风,一天就能赚到200元,而县里的叔叔一天也才能挣到100元钱。两个女儿对妈妈在家中的“日常缺席”状态难免沮丧。张宁每次回家的休息时间短暂,因病在家休养的萱萱很希望妈妈能多陪伴她,每次妈妈要出门去送餐,她都会撒娇希望妈妈留下。而对小女儿,张宁心中是有愧的。因为萱萱生病,能用在小女儿身上的精力太少了。张宁想着,将来是不是可以通过快手之类的平台做一份工作,这样她就既可以挣到钱,又能给孩子更多的陪伴。 张宁常常利用午餐高峰时段过后的短暂休息时间,回到家中陪伴两个孩子玩耍。 一顿速冻饺子,是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的一顿饭。 张宁带着萱萱在教室门口张望。萱萱曾经写过一张满是心愿的纸,其中有两个愿望,一个是能快点上学,另一个是将来能上大学。幸运的是,萱萱的治疗很顺利,如今康复几率已经由从前的20%提高到了60%-80%,也许萱萱明年就可以回到老家的学校继续读书。作为一位母亲,张宁胜利在望。在宾水里外卖站点,每位外卖员一个月可以休息两天。为了尽可能多挣钱,张宁很少使用这些假期。但11月,她破例了,请了两天假回到辛集老家。回乡的这两天,张宁的日程表很满。比如,要回到萱萱曾经就读的小学安排孩子治疗结束后的返校事宜;更重要的是,看望独自在家生活的母亲。萱萱患病前,“母亲”和“女儿”这两个角色在张宁身上是并重的。唯一的哥哥在十年前的事故中意外去世,赡养双亲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张宁肩上。角色的平衡在萱萱患病时被打破了,张宁不得不挪出更多的精力照顾女儿。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萱萱确诊后不久,张宁的父亲也被查出食道癌晚期。当时恰逢张宁夫妇遭遇网络诈骗,丢了仅剩的五万元积蓄。眼看家中已近山穷水尽,老人执意停止治疗,提前出院,不久后病故。直到现在,张宁仍不忍告诉萱萱外公已经去世。每每问起,只道外公病情痊愈,南下打工挣钱去了。“外公什么时候回来?”“等萱萱听话治疗,病好了他就回来了。” 张宁到父亲下葬的地方去给父亲烧纸。父亲就埋葬在老家种的地里。父亲去世,张宁又举家搬往天津陪同萱萱治疗,母亲只能独自生活。去年五月,老人不慎摔坏了腿,直到现在都基本只能在家躺着。老人的生活只能拜托亲戚代为照料。张宁一直很牵挂母亲,但每日忙于送餐和陪伴孩子,她甚至打电话给母亲都需要挤出时间。作为一个女儿的责任,张宁只好在这短短的两天多完成些了。她带母亲去医院复查伤腿,到有关部门为母亲申领低保,还为老人购置了两双新鞋。 张宁在网上给母亲买了两双鞋。在老家的两天,她跑了好几次快递站点,问鞋到了没有,如果不合适,她可以带回天津去换,然后再寄给母亲。 平日,电视是张宁母亲唯一的陪伴。这两天,她难得有了女儿的陪伴。 张宁的假期结束,母亲送女儿离开。两天的时间是短暂的。张宁的假期结束了,母亲送女儿离开后,自己将回归孤独。“等萱萱病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她这段时间如果恢复水平达标,就再做个免疫,争取明年年后送她回辛集上学。”“那你自己呢?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还没怎么想过”,张宁思忖片刻,“……应该还是继续送外卖吧,给孩子治病欠了几十万外债,还是需要钱。”母亲、女儿、外卖员,这三个角色几乎是张宁过去两年生活的全部了。有时候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翻开她的相册,就会发现另一个张宁的存在。 家里挂着的结婚照以及萱萱的艺术照。那时候,萱萱还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白色的小裙子。 这样的自拍张宁已经很少再有了。萱萱生病前,张宁做过商场珠宝柜台的服务员,学过盘发,和朋友一起开过美甲店。属于女性的生活,她熟悉不过。而现在,张宁家租住的屋内挂着她和丈夫的外卖服,即使在夏天,她也是两身外卖服换着穿。 张宁和丈夫的外卖服。 曾经爱美的她,现在只拥有一支口红和一支防晒喷雾。从旁观者的视角,有人会将张宁看作与社会性别壁垒斗争的战士。但对张宁自己来说,这些旁人追加的判断并没有意义,因为那并不是她的主动选择。那个过去的自己,只是在扮演其他角色时,被别无选择地牺牲、忘记。当然,也许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她也会通过这些经历,探索到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有能力“主外”的张宁。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刘禹扬(盖蒂图片社等机构自由摄影师,2017PDN年度30新晋摄影师)嘉宾:钟华连(《中国摄影》杂志编辑)嘉宾:郝昊(腾讯谷雨实验室数据编辑)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讨论到的文章刊载如下:快递送进村,收件人表示在坝子口树下等快递员李元的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穿行,一个又一个的急转弯,他嘱咐旁边的摄影师刘禹扬将之用宝丽来相机拍下来;等得了空闲,他会在照片上写下图片说明,比如:“在这里碰到过手臂粗的黄花蛇”。就这样,回到四川老家的摄影师刘禹扬和苍溪县乡村快递员李元,一路送着快递,一起做了这个拍摄项目——一份有关乡村快递员生活的“日常地图”。说是地图,它其实不光关乎地理,更是一种人情。故事随着快递车的下乡而缓缓展开,你将看到宝丽来照片里李元送货途中的生活现场,以及刘禹扬所发现的,与城市快递业完全不同的乡村快递景象。摄影 | 刘禹扬编辑 | 钟华连出品 | 谷雨 × OFPiX 快递员李元:在农村送快递更有人情味儿我之前在北京一个高尔夫球场做球童,这算是“北漂”吧。在北京我认识了我老婆,结婚了,我们想总不能一直这么在北京漂着,什么社会关系也没有,总要回老家安定下来,思来想去,最后回了她家——苍溪。我开始是想在苍溪找个稳定点的工作,但去年中秋节,我在网上买东西,收件时认识了一位配送员,他介绍我到京东工作,后来就跟他成了同事。苍溪在四川北部,这里的地形、环境跟我老家安庆完全不同,安庆沿江,这里山挨着山。冬天的时候,苍溪不是大雾就是雨雪天,公路也弯弯曲曲,不太好走。 视频:配送地点途经九龙山山脉,这是我每天会穿行的一段山路。每天的快递工作都差不多:早上8:30到苍溪县城的快递站点,整理一天要送的货,顺便整理站点内务,检查一下快递车。外地来的快件早上会运到南充,那是中转点,上午10点左右抵达苍溪,开始分拣,弄完差不多中午12点,我就准备出门送货。我一般会开一辆白色快件货车,平均每天配送七八十单,少的话十几单,多的话两百多单,从文家角水库(属石门管辖)走起,途经石门、三川、两河、龙王、雍和、新观、天观,一般是晚上8点左右回到配送站。每天来回行驶130-160公里。在农村送快递要比在城市有意思——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更近,更有人情味儿。收件的乡民把我们快递员当熟人朋友,打打招呼,拉拉家常,还经常拉我去他们家里吃饭。到了夏天,太阳大得很,村民看我们被晒得满头大汗,也会送水送饮料给我们。在村里送货,大家都期盼着我来。去年年货节有天下大雪,一位老大爷的儿子在京东上买了很多牛奶、礼盒,当时送货时间已经很晚了,车灯照亮前方,老远就看到这位老大爷打着伞在路口等我。这样的关照挺让人感动。说实话,村民们相信我,接纳我,去乡村送货让我小有成就感。摄影师刘禹扬: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物品,还有情感交流李元提供的这份“日常地图”,不知是否让大家也想去吃三川镇那6元一份的肥肠粉。不过,这个前提是,你必须要先经过那些颇为吓人的急转弯。拍摄宝丽来照片,现场让李元写说明,这就好像用摄影的方式与李元唠嗑。我希望这些充满人情味的表达能让你体会到李元的日常。和城里那些被收件方“拒之门外”的状况不同,李元有更多机会和他的客户接触,这种人际交往使他很热爱这份工作。不过,更让我感慨的是,李元不仅仅是一个配送员,他带来的物品中,有不少是在城市工作的亲人寄来的。这使得李元的跑动构成了一种城乡之间的联结。李元与收件人通话中。李元记得很多人,能说出跟他们打交道的过程,还有他们的特点。寄件人李先生在重庆工作,每隔十天,他都要给家在雍河乡花坪村月儿坝的母亲寄些食物和日用品,一来二去,李先生和李元成了“电话熟人”,他总在李元送到货后打电话询问他母亲的情况。李先生的母亲签收完儿子购买的食品,村民们和她打趣,说要带回自己家吃。(左右滑动查看故事)石门乡文家角村的马大爷和张奶奶。李元送快递的时候,总能看见两位老人或磨着小麦粉,或晾制着面条。在村里,老年人不太会网购,常常只能在赶集的时候买些必需品,在成都工作的孙子经常寄给他们食物,比如水果、牛奶之类的。家在三川镇史家河村的王大爷正在更换儿子为他买的电压力锅。王大爷的两个儿子是村里有名的孝子,2017年冬天,他们为王大爷买了各种取暖设备。这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家在雍河乡,平时生活用品都是网购,最近有了小孩后,他们在网上买了一些尿不湿。樊老板在新观乡经营着一家超市,常常在网上进货,女儿也经常买东西寄给他。李元说,他联系不上的收件人,樊老板总有办法帮忙联系,久了他们就成了朋友。这次,平时不打麻将的樊老板,网购了一套麻将,樊老板说:“平时老家就母亲一个人,过年好不容易团聚,把麻将带回家,想和兄弟姐妹们热闹热闹。”冯大姐住在地势比较高的关心村,她家里种了几亩中药材,经常会网购各种工具,也会收到子女寄来的食品。不过李元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子女。冬天,四川高速公路时常起雾,快件到达苍溪的时间更晚。遇到“双十一”疯狂购物期,李元经常工作到晚上10点,农村一般睡得早,有时候到了收件人那里,他们已经睡着了。在繁忙的特殊时期,李元一天会跑两趟。日复一日如此工作,一个月能赚四五千元。李元说日子虽然辛苦,但也是为了能有自己的房子,他希望过上安稳日子,理想是开一家便利店。看样子,他还是喜欢那种与人联结的状态,不过是换了个让他更踏实的方式。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汪可(图书编辑,摄影爱好者)嘉宾:李偲扬(电影剪辑师,自由职业者)嘉宾:郝昊(腾讯谷雨实验室数据编辑)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的讨论的图片故事原文如下:《我拜外卖小哥为师探秘城市,小区抄近道指南拿走不谢》“你要去哪里?来,师傅告诉你。”武圣路上,我刚认识的骑手王志宏正为他新带的徒弟指点迷津。“沿着这条路往南走,第一个路口右转,向前,再左转,过路口右转,再向前100米就到了。”他快速调动脑中的地图,每个字眼都不带停顿,留下我和他的徒弟面面相觑。“记住了吗?”没人回答。“我还是跟着导航走吧。”他的徒弟最后说。作为一名生活在北京潘家园的上班族,我和骑手们的相遇纯属偶然。我原本打算拍摄他们的生活故事,一有空,就跟在他们后面在社区里穿来穿去。看着他们高强度高效率的送餐过程,我逐渐对骑手如何与城市互动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骑手似乎像是在我居住的社区里进行一场大型的虚拟生存游戏。每个人出于不同的目的进入其中,他们每天必须拼,必须计算自己的“金币”得失。平台也在用好评差评等复杂算法统计着每个人的积分。而在这个生存地图之中居住三年的我,简直是个小白。我开发点亮过的街道屈指可数,绝大部分依旧处于黑暗之中。想要快速通关?必须有攻略,还得拜师学艺。摄影 | 汪可编辑 | 李偲扬出品 | 谷雨 × OFPiX 师傅有了,地图开了师傅一定得找最厉害的。1986年出生的王志宏和1991年出生的潘为磊,一直在角逐所在外卖站点的头名——两人交替占据排行榜的一二名。我决定跟一跟他俩。这两位师傅要闯的地图并不简单。这个社区之复杂足以让每个试图闯关的新人头大。 位于北京朝阳西南部的潘家园,东邻南磨房乡,西至广渠门南滨河路,南与十八里店乡和丰台区交界,北与劲松街道相接。潘家园有大概三十多个小区五百多栋楼,大小道路交汇。这里的建筑年代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数,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可以一直数到现在。有的小区规模庞大,包含70栋楼;有的则一栋楼就是一个小区。这些小区之间可能是封闭的,也有的有“秘道”相连。现在,在这个复杂的界面上,师傅有了,地图开了,下面该“真枪实弹”地闯关了。跟着“单王”闯关“我干第一,家里人为我自豪”我管潘为磊叫“小潘师傅”。他是传说中的“单王”,来北京干这行才不到半年,已在站点每天实时更新的排行榜上稳入前三。有次我采访他,他正忙着安顿车架上的两个餐箱,偶尔抬起头简短回答我两句。“现在大中午的,正爆单呢!”他解释说。“爆单”,应该算是骑手们的战斗术语吧,指的是送餐高峰期间超常忙碌的状态。小潘所在的送餐平台会根据骑手的地理位置实时派单,高峰期会挂到10单,有时还会更多。为了完成给自己定下的“每月挣一万块”的目标,小潘每天至少要跑40单,这意味着他的开工时间远远超过平台要求的最低8小时。“如果每天干8小时,对我来说那就算是休息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小潘10月29日跑单一天留下的轨迹。外卖平台强调用户的消费体验,对骑手的服务有着严格的考核标准。准点率、好评度和跑单量生成的数据共同决定着骑手的收入。有个小区有一位永远在打差评的女士——“超时了差评,没有先给她送餐差评,没有根据她的指示从东门进入小区而是从西门进也会给差评。”因此,要想取得漂亮的数据,就需要对区域内的街道、商家和居民楼尽可能地熟悉。除了找对路径,还要避开一些“关卡”——复杂的社区格局里,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单王”小潘给我分享了几条作战经验,存档在这里。 这堵墙是小潘之前被导航带到的一个碰壁之处。他的目标是磨坊南里25号楼,但当他来到 28号楼,却发现无法穿越,两栋楼之间隔着一堵墙。细细看来,28号这边墙是白色的,25号那边则是红色的。小潘后来知道,这两栋楼分属不同单位管辖。这堵墙的存在也有合理之处,但原本是近邻的两栋楼,它们的居民走着不同的大门,应该失去了很多照面的机会吧?或许这就是大城市的生存逻辑?我为小潘师傅拍下他和这堵墙的合影,碰壁经历随后被他更新进道路使用经验中,“没有更好的办法,你只能多记”。 农光里213号楼是附近楼群中另一个不太好打通的“节点”,小潘有点憷头去这里送餐。区别于农光里其他的楼,这幢楼有个独立的院子,一道栅栏将之圈了起来,要想进入其中,先要通过大门门禁。这大概也是为了居民的安全考虑,但如果每一幢楼都这么做围栏,这个社区给人的首要印象就是彼此隔绝。 华威北里小区的这两幢楼,也是这么单独被隔开的。不过,你若跟随导航到此,只能看到一个上锁的大门,要想顺利通关,必须找到隐蔽的“暗道”——绕到一边,你会在一家理发店旁看到一个小门。可为什么要抛弃大门走小门?最初这个大门的设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别以为闯了几关就可以歇着了,你的生存经验要不断更新。磨坊中街是潘家园的关键道路之一,可以从武圣路通向两边的很多社区,但这个本来可通行的门,现在被堵住成了墙。新开的门改成了向西走的50米处。小潘的社区闯关,不仅仅是这些道路和围墙,还会有一些其他的麻烦,比如频发的交通事故。小潘在5月份一次送餐时,脚意外刮到了路边的柱子,为此,他休息了五天半。这是他入职半年来除了中秋回家三天外唯一休息的时候。当然对于骑手来说,这样的战斗闯关也不仅仅只有“金币”和积分的回馈,他们也会感受到暖意。有一次,一位顾客订了两百多元的餐,在送餐途中,前面有人突然开门下车,撞倒了小潘,餐全撒了。小潘打电话给顾客,要发红包赔钱,顾客的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感动时刻”还包括一个下雨天,有个订单的备注是:“师傅,下雨天路滑慢点骑,我不着急,超时的话你就点提前送达。”“你还喜欢北京其他什么地方?”小潘来北京半年了,但“基本没去过配送范围以外的地方”。就连住,也“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四个月里,小潘搬了三次家。两个手提箱两个小包,加上一床妈妈为他做的紫色带波点的被子,是他所有的行囊。“我干第一,最主要是家里人为我感到自豪,我也能帮到我姐了”。小潘没打算在北京长待,现在的任务是赶紧奋斗,“赚钱了回家买房子、娶媳妇”。志宏师傅的“任意门”“之后还是想回老家,谁都想回去”说起干快递,志宏师傅很干脆:“现在是人生低谷,但干这个也不丢人。”1986年出生的王志宏,和小潘在一个站点工作。他并不是这座城市的新来者。志宏师傅常常给我指出一些我根本看不到的场景,比如现在西大望路南路上的医院所在地,他却告诉我那里曾是鸿燕市场——十多年前,他的音像店、电脑店就开在这儿,音像店生意做得好的时候,他还在松榆北路上的超市里开过一家分店。在北京赚了一些钱后,王志宏回老家平遥成了家,但经过几次人生起伏,他回到了从头再来的局面。在潘家园熟悉的道路上,王志宏做起了骑手。虽然竞争激烈,王志宏和小潘也是惺惺相惜。“有个月,我有两个差评三个超时,小潘只有一个差评,我一看靠单量拉不回来了,就让他赢了。上个月最后一天,本来他领先我四单,我急了,使劲干反超了他两单。结果晚上十点他给我发微信:‘志宏兄,你还不回去?’我干到十一点给他发微信说:‘你追吧’,然后我就下班了。我们是每天午夜十二点截止数据,结果他最后又反超了我两三单。”“我跟潘为磊都属于特别能吃苦的,一般人干不动。你想想,一天24个小时,跑单跑十七八个小时。” 志宏师傅10月29日跑单一天留下的轨迹。王志宏工作起来很拼命。即便如此,有时候他也不太吃得消。“最疯狂的时候连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一单接一单,都是快要超时了,都是跑着前行。有电梯就坐电梯,没电梯就爬楼梯上去。到三层,打电话,‘喂,你外卖到了,开门’,正好你到他门口,他开门,你送完餐扭头就跑,就那么快。”我在微信上问志宏师傅,我想了解骑手是“如何使用潘家园社区的各种道路的”,他给我发了两张照片,“这是不是你要找的奇葩的小门?”师傅有很多抄近道的经验,但他却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事实上,社区里的门守卫着各自的领域。尽管从外观上看,这些门并无差异,但要打通骑行道路,就要熟记所有门的开放与关闭情况。 这道门是志宏师傅经常穿越的“结界”。穿过它,就可以绕开拥挤的松榆北路,直达东三环南路辅路。不少小区都有这样类似的小门,它们的出现是为了方便居民通勤,但门太多了也不利于社区管理——它们常常上着锁——想要从居民区里迅速脱身,就要知道很多具有稳定开放属性的任意门,这是通关的诀窍。 这个小门连接着华威北里社区,打通了华威路和潘家园路,也是附近居民利用率很高的一个任意门。一天的午高峰时间段,我在门前成功偶遇了志宏师傅,他正带着他真正的徒弟熟悉道路。 我想干脆请志宏师傅帮我拍下一些关于门的照片。看到这些照片,我才意识到我们这个大社区里“奇葩”的小门真不少。如果细细端详,其中很多门很不“正式”,不少真可谓是“破墙而出”。它应该会让城市设计者反思一下一些墙存在的理由吧。 守在志宏师傅指给我的“传送门”,成功捕获了他。至于“抄近道”以外的闯关经历,王志宏说起来更是滔滔不绝:“遇到一次喝酒喝多的,我说‘您的外卖到了’,他就靠在门上也不搭理你。我说‘您的外卖’,不搭理,只能放在地上走了。”“还有一次送一个二楼的单子,我想那就爬楼梯吧,结果楼梯的墙上画的全是骷髅,整栋墙都是,你想想那是什么感觉。后来反应过来觉得那漫画还画得挺好,应该是专业水平。”“有回送个单子,顾客地址没写清楚,只写了小区和楼号,没写具体的门牌号。我到了小区,给顾客打电话对方却关机,没人接。没办法,我就在楼下喊,喊了一圈,终于有个女的从窗户里探出头。一问,手机没电关机了。后来我看她在评价里写,‘这个小哥太牛了,没留地址都能把餐送到。’”这个月王志宏女儿过4岁生日,他打算请假回去。对于以后,王志宏说:“之后还是想回老家,肯定想回去,谁都想回去。”我们共享着同一个街区慢慢掌握两位师傅的闯关秘诀后,我觉得自己和潘家园社区产生了全新的联结。我的日常生活原本“循规蹈矩”,可以概括为一条上班下班的直线。但和骑手闯关的日子,我开始重新审视居住其中却长时间忽略的“我的社区”。再看到骑手时,我会脑补他们要走哪条捷径,路径规划如何,好像有种对地图了如指掌的感觉。街区作为城市中的主要公共区域,是城市最重要的器官之一。街区的生机,不只是由城市规划者来设计的,尽管这是他们的责任,街区的生机更应该由生活其中的人们自行产生。正如简·雅各布斯在其著作《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探讨街道时提到的,“一些人的活动吸引另外一些人”,城市因此充满着运动和变化,像是“一种复杂的芭蕾,每个舞蹈演员在整体中都表现出自己的独特风格,但又互相映衬,组成一个秩序井然,相互和谐的整体”。作为街道最频繁的使用者——外卖骑手与快递员,可谓是街区这项公共事业最积极的参与者和检测者。往来穿梭的他们,反馈着诸如对围栏、墙体、门洞的建造合理与否的切身体会。尽管这些体会目前只有我一个聆听者,尽管两位师傅说最终都会离开这个城市,而我自己,也并非就是这个城市永久的居民。但在此刻,我们共享着同一个街区。 在两位师傅的启发下,我也为自己的常规轨迹拓展了一条小小的“捷径”——一个铁轨之下的地下通道,可以避开上班路上拥堵的东三环。我珍惜着与骑手之间因为闯关而有的这么一场小小的交流。骑手路上的莽撞,是否也凸显了城市设计时的问题?也许接下来我应该找更多人聊聊。虽然我的师傅王志宏一直把这个项目理解为我在找一些奇葩的小门,也不能理解我拍摄的意义在哪里,不过,当有一天他带着我驶过街头时,他还是忍不住问我:“你每天拍来拍去,这些照片有用吗?”“有用吧。”“把‘吧’去掉,要有自信。”“有用!”我说,他满意地加大了油门,一路向东驶去。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崔楠(报道摄影爱好者,中国新闻社摄影记者、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嘉宾:张叶(奇遇编辑室图片编辑助理,摄影书爱好者,主要收藏日本摄影书)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的讨论的图片故事原文如下:《我们干着快递的苦差事,看着北京的繁华与尘嚣》奔波一年,该准备回家过年了吧。快递这个工作的特别之处,就是会一直在途中,被时间催着,跑着,忙着,几乎没时间喘息。我们找到两位快递员,递给他们相机,打开他们的相簿。相对繁忙的日常,这里每张照片都是有关时间的静止和挽留;相对嘈杂的世界,这里每张照片都是一种和世界的交流以及喃喃自语。摄影并文 | 小星 朱宏编辑 | 崔楠 豆豆 卢禹凡 张叶出品 | 谷雨 × OFPiX 小星和小松:看我这里笑笑嘛我是小星,30岁。2018年是我在北京的第十个年头。从事快递行业之前,我在北京游乐园检过票,在圆明园工作过,也曾做过餐厅收银员。现在,我和丈夫小松一起工作,他是京东快递站的正式员工,我做众包小时工。我总觉得自己不爱拍照,可自从摄影师崔楠给了我相机,我和小松一气儿拍了七个卷儿,两百多张照片。 朋友送了串糖葫芦,小松给我拍下了这张照片。我们从老家出来就是为了赚钱,但书读得少,如果再不靠卖力气的话,怎么能赚到钱呢。最近,我们用干快递一年多攒下的钱买了辆小汽车,每天开车上班,也算是有车上班族了。 坐在快递车里给我们的小车来了一张照片。双十二小松发烧了,还在苦撑着送货,我当时不知道,还在催他努力工作。理货时小松给我拍了这张照片,他管这叫“手握乾坤照”。水壶是为了我俩能在送货时喝上热水特意买的。虽然保温差点,好在一壶足够两个人一天喝了。平时一般都是小松骑三轮车送件,我骑两轮电动车跟着帮忙。每天三点一线,往返于配送站五公里外的出租屋、配送站以及站点配送区。我们最集中的送件地点是个山庄,这里有很多分区,有洋房也有独栋别墅。我喜欢在这里送货,虽然没有电梯,冬天裹严实的时候爬楼很困难,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挺不好接触的客户,但居民素质普遍都很好。我拍的小松的快递车。小松拍我骑着电动车在路上。每天我们会来山庄两趟,与大多数客户都相熟。夏天很热的时候,好多人家会拿瓶水给我喝,我都没要,然后默默跟心里高兴。有次一个客户让我把东西放在院子里,刚放进去就被里面的大狗叼去撕烂了。我当时都傻了,赶紧给人家打电话道歉,跟人家讲清楚我来赔偿。但是那个大姐人特好,说你也不容易,那东西也没多少钱,就甭赔了。不过有时我也会遇到一些让人郁闷的客户,比如一直以各种理由不签收的,打通十几个电话却说自己没接到电话的,还有莫名其妙威胁要投诉我的。最尴尬的是,夏天送货总会遇到只穿内裤就开门收货的男客户。后来只要送那几户,小松都会把我支开,他自己去送。女生干快递的还是少,整箱的重物,我真的抬不动,那都要靠小松。刚开始拿相机拍照的时候,我总觉得别人在盯着我看,怕被人打,心里嘀咕人家会不会觉得我是要拍什么不好的。现在我胆子大了,看到什么都想拍。我在山庄里拍树。以前在老家看的都是些杨树、槐树、枣树……没见过这些特别像个景儿的树。我还拍了车!山庄里有很多好车,什么玛莎拉蒂、劳斯莱斯、奔驰啥的,我以前在家没见过这么多,现在也都见识了。我最早接触胶卷相机,应该是十年前,我在北京游乐园当检票员,一个叔叔辈的同事用一台傻瓜相机给我们一群小姑娘拍照。那时候还是小孩儿嘛,就特别喜欢被拍,我们总缠着他,让他带我们去北京到处拍照片。但我从来没拿专门的相机拍过别人。后来有了手机,我也是偶尔随便拍两张就算了,根本不像用这种相机,你还要摆好姿势按下快门,就感觉很像那么回事。起初,我给周围的同事拍照的时候,他们都特怀疑:“这么个小东西,不就个玩具么,怎么可能拍出照片,你糊弄小孩呢吧?”别说他们了,我自己都怀疑,但我还是跟他们打包票:“这是真相机,我给你们拍照,然后洗出来给你们。”看到前三卷照片的时候我很开心,感觉能想起拍照时的画面。我把拍的同事的照片发给他们,他们也终于相信我的相机不是玩具了。站点的配送冠军“站神”,我管他叫师父,总向他取经。我给他拍照时他还不知道我在干啥,后来听说这么个小玩具也可以拍出照片,就笑了起来。站点的两个领导,中午坐在门口休息。我指挥他俩看着相机:“哎对,你俩看我这里笑笑嘛。”我以前除了打下招呼,都不怎么和站长说话,觉得我们之间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自从有了这些“玩具”,我跟大家的关系近了,也体验了一把“指挥”别人的感觉。渐渐地,同事们都很稀罕我的相机。年轻的小同事还跟我借相机鼓捣着玩。我现在看到什么都想用相机记录下来。前两天当我想要拍照,却发现所有的胶卷都用完了的时候,还觉得挺遗憾的。要是再有相机可以用就好了。小星和小松用过的七台相机。摄影 | 崔楠最能呈现快递员真实生活的,应该是他们自己撰文 | 崔楠我把相机给快递员,让他们以拍照的方式记录生活。很多人拍快递,都是从他者的角度去观察,照片总给我一种距离感。最能呈现快递员真实生活的,我想应该是快递员自己。家里的长辈粟老师就是小星的客户之一,也多亏了她的引荐,我才得以认识小星和小松,并说服他们和我一起完成这个项目。“百无禁忌”可能是我在和小星进行交流时提到次数最多的词。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为她准备了7台一次性胶片相机。之所以选择这种相机,一是因为它操作起来比较简单,只要按下快门就行;二是这种非即时显影的相机存在一种神秘感,同时能减小拍摄者的心理压力,让他们不会因为觉得自己拍得“不好”而不敢再继续拍照。摄影 | 崔楠我把二百多张底片全部冲洗成6寸照片送给小星,她虽然一边看一边总说着自己是“瞎拍”,不是平时她自己看到的“好看”照片。但她也说,这些照片的拍摄过程是她从未有过的一段宝贵回忆。小星和我说,她觉得干快递还是太辛苦了,怕身体坏了落下病根。她希望以后可以和小松回到老家发展。我打算之后能用这些照片为她和小松做一本摄影书,作为他们这段北漂快递员生活的纪念。朱宏:我和大家一样,走在北京的路上摄影 | fofo我从事快递这个行业将近10年了。手机里存了一张我上学时和同学去十渡玩儿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骑马。大概我就是这种性格,比较野。当时一起去的同学,别说骑,连靠近都不敢。快递这个行业就适合那种喜欢跑跑颠颠的人,好安静的干不好这行。我1999年加入亚马逊,当时还叫卓越亚马逊,在这里工作了8年,一直在一线。那会儿,亚马逊主要经营书籍和电子产品,主要的客户都是高校。当时三个轱辘的快递车还没出现,送货得靠自行车。有次我带着一百四十多本书去人民大学,等把书卸下来一看,车带都轧烂了,赶紧找地儿修车!清华大学是我最常去的高校。清华的校园很美,一到水木清华那儿总是会让我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南宿舍有很多一家一户的老式楼房,门口会钉着牌子,上面写着这是朱自清住过的,那是梁思成、林徽因住过的……那会儿清华大学很开放,谁都能推门进教室去旁听。我始终有阅读的习惯,不管什么类型的书都看,经常送完货就去买学生看过的书,有回下班路上看到一个收废品的,在他那儿论斤买了几本书。总在路上跑,能看到人生百态。有次给一个单位送货,下午5点多了,买东西的人已经走了,屋子里还有四五个人,我就问哪张桌子是收件人的,问了几遍没人吭声。发现一张桌上有他名字的标签,就把东西放在他桌上,刚要走,一个人说:“你拿走,要是丢了我们不负责!”我当时想,嗨,这些人平时怎么在一块工作啊。我的同事们大多都是外埠人,他们来北京的目的就是挣钱,可能是一直在老家的缘故,很多人不适应城市的生活节奏。曾经我们有一个站长也是外地的,一开会就讲:“我们来到北京,不能给老家丢脸,甭管是河南还是河北,给人家送货得让北京人说:瞧瞧人家外地人比我们素质还高;得跟人家北京人学,说话不带脏字,不随便扔垃圾;等回到老家让村里人一看说从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看得出,我的这些外地同事想尽力地融进这座城市,想一直生活在这里,想留下。一位从西北来的老师傅从没换过第二份工作,虽然不是最能干的,也兢兢业业干了十多年,一家人一直在北京,闺女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所医院工作,现在儿子也毕业了,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另外一个胖胖的同事,骑一辆机车上班,下了班总喜欢拉上几个同事到他家,就着现烤的羊肉串喝上几瓶啤酒,山南海北的聊个痛快。现在他买了车,一家三口都在北京,生活过得有声有色。也有的挣了些钱就离开了这个行业,有的在老家盖了房,一些年轻同事去了上海、广州。我想他们是想趁年轻多走一些地方,边打工边旅行也好,想多长长见识也好,这和北京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快递这行业风里来,雨里去,蛮辛苦。每天要和上百个陌生人打交道,难度可想而知。我总爱说一句玩笑话:你说,老实人干得了快递么?怎么说呢,快递员在大多数人眼里,形象都是负面的。一提起快递员的样子,就是衣服脏兮兮、脸黑乎乎,一双手不知道在哪儿刚刚挖过泥巴的样子,把您买的东西递过来,时不常嘴里还带出些脏字。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夏天的工作环境三十多度,冬天的工作环境零下十多度。中午吃饭不定点儿,夏天还好说,冬天零下七八度饿了也就是找个背风地方啃上两个烧饼。要送货不能送错,要收钱不能算错账,要当心车子不能撞伤人,还要当心不能被车撞……这是什么工作呢?和很多普通劳动者一样,快递员是个苦差事,需要大家的理解。快递员也有那么一点点业余时间,休息时也会痛痛快快洗个澡。北京春天时会打听哪个公园最好玩,哪个公园可以划船;秋天的时候星期天也要去爬长城,或者相约去香山看红叶。我喜欢摄影。晚上爬箭扣长城比较有意思,因为你看不到山的陡峭就不会觉得害怕。送件路上偶遇风景我也会停下来拍拍,小区里的风景,有些也很美。豆豆同学在我们快递站贴了个招募启事,说是有个摄影工作室想要给快递员编书,最后我们一起从三千多张相片中挑出了33张。没有风景照,没有在旅途中的,收录的只是这座城市中不经意的瞬间——在寒冷冬夜送货的快递员,地铁里拥挤不堪的人流,小区中打扫卫生的农民工,暮色中维护街头秩序的北京大爷……这些照片甚至缺乏美感。对我而言,它们只是自然的流露,我只是和大家一样自由行走在这座城市中。我记录的以及经历着的,是北京这座城市非神圣的、世俗的一面。我们的每一个动作是那么的不经意,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他把三千多张照片与我分享撰文 | 豆豆一直好奇别人怎么观看日常,用照片记录什么。我在自己家附近的快递站点留下活动介绍的字条与我的联系方式,朱宏是所有回复的人中最热情的一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直接把手机里三千多张、时间跨越一年多的照片拷给了我。旅行、美食、城市街头、各式各样的路人……透过这些琐碎的瞬间,我看到的是一个丰富而饱满的个体,在工作,也在用心生活。摄影 | fofo很开心能有这样一次机会满足我的好奇心,同时还能去了解不同的职业。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的图片做册子,相比编辑自己的照片,这次的过程更让我体会到沟通与理解的重要性。谢谢朱宏的信任。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 / 陈佳妮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诸少达(自由摄影师,试图用影像和文字去表达对于这个世界和自身的理解)嘉宾:刘立楠(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文化研究、摄影史爱好者)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的讨论的图片故事原文如下:
嘉宾:卢禹凡(摄影师/撰稿人/翻译,现生活于北京)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的讨论的图片故事原文如下:《那个雨中爆哭的快递员,有谁关心他们在想什么?》上午11点多,估摸着到了饭点,我站在北京某立交桥下,将长焦镜头对准即将和我擦肩而过的他们——这是一群工作状态下的快递员和外卖员,他们穿着各异,坐骑也各有特色。大城市的道路,是快递员和外卖员工作的主场。他们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在每个点上都不会有过多停留。他们的工作在两点之间的路上。我盯着拍下的照片,看着他们的面孔,分析着他们的表情——你说,他们在想什么呢?这次拍摄更像是一次自拍实验,这些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快递员是否也映射了我们自己?我不禁在想:假如有人在街头拍到我,照片里的我会是什么表情?或许我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负重前行。我们奔波在通勤路上,身后看不见的快递箱里装着的,是我们在城市生活的焦虑和紧迫感。我希望我的观察不只是停留在猜测层面,我询问了几十位不同公司的快递员——“在路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发现,我们等待包裹时的焦虑心态,已经传导给了每一位快递员。摄影并文 | 卢禹凡出品 | 谷雨 × OFPiX “这一大车货我什么时候能送完啊”小尹双十一期间一天要送四五百个件,是平时的两倍还多。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给一间中学送货,下车、开车门、取件、关车门、一路小跑着绝尘而去……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他只用了5秒钟的时间。据国家邮政局监测数据显示,今年双十一全天主要电商共产生13.52亿件快递物流订单,一些快递公司会聘请临时工来应对这一旺季,但即便如此,快递员数量的增长还是比不过人们消费热情的高涨。不少快递员告诉我,他们每天都要加班加点,晚上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杜师傅,32岁,京东我的想法太简单了——早点把货清完,好好回家睡一觉。半个月了没有睡过一次踏实觉,累到随便找地儿一靠就能睡着。今天送了三百多个件了,再送多少还不知道呢,货量太大了。小尹,20岁,中通我在想要抓紧送完啊,好多人在催我,我要抓紧赶过去,毕竟我们也要服务人家嘛。小张,23岁,顺丰想着把时间赶回来。看看哪个客户着急,我就赶紧送。每个客户打电话时都特别着急,今天一个客户早上七八点就开始打电话,我还在公司呢,没办法马上过去。大李,30岁,京东想我这一大车货什么时候能送完啊。(看了一眼手上的机器)今天送了306单,还有92单。还想着千万别催货。千万别催,本来货就多,一催就烦躁。有那种不讲道理的,“限你20分钟送来,你不来我就打电话给客服了”,我只能说我尽快,这个定不了时间点,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了呢是吧。其实特别想孩子,但是没时间想。老郭,52岁,中通我想着怎么能把人家的件送好。这两天快递多,上班的、不在家的包裹我放在快递柜里,着急的、年老的我就给送到家里。现在楼好多都是六七层,都得爬。老吴:快40岁,韵达能想啥啊,想着别撞车,快点送。下午4点还没送完上午的件,就得送到晚上10点了。小李,23岁,天天现在这么忙,想的肯定是怎么尽快把东西送到客户手上。送完了还有别的事情——快件要签收吧、收的件数据要上传吧,之类的。小罗,年龄保密,宅急送想到了地方给客户打电话,家里有没有人什么的。我是来支援的,就这一周,双十一之后我就走了。双十一期间特别忙,货多,主要是牛奶、水果之类的生鲜,保质期短,需要赶紧送,其他货都不能送了。“我忙着呢!”送餐员、闪送员面临的又是另外一种压力——平台给的时间够不够?商家会不会及时出餐?路上会不会畅通无阻?客户是好脾气还是控制狂?如果一个人一天有几十个“死线”(deadline),面对上百种变数,那种内心的焦灼可想而知。“送”,可不只是“送”那么简单。对大部分人而言,送餐员们只是电子地图上跑动的符号,当我们收到商品,一句“您好,您的外卖到了!”,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了。多劳多得的机制让他们不断地奔向下一个地点,即便消费者有心建立某种“收/发”以外的联系,快递员自己也毫无余裕。小谢,26岁,闪送 & 达达送完这单到地方以后想能不能接到下一单。(指了一下旁边的快递车)他们送快递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是送完拉倒,我们这是全北京跑。(又指了下一个匆忙赶来的美团小哥)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着急、着急、着急。小李,22岁,美团满脑子都是提速度,尽快派完,别出错就行,哪有空想其他的啊。小冯,23岁(自称18岁),顺丰瑞幸咖啡就是想挣钱呗。送一单7块,两单14,三单21,多跑一单就是为了多赚一单钱。看着心情不太好的都是没挣着钱的,真的。小胡,22岁,美团接到单的话尽量想着以最快速度送给顾客,没单的时候想哪个地方单多,上哪等单。有的商家不留名字,打电话也不接,不好找;有的商家有两三个名字,不挂牌。老刘,40岁,美团想着别超时。现在商家出餐太慢了,他一耽误我就着急,超时要扣钱的。平台也不管,压力全都压在我们头上。干这个精神压力太大,这个职业总是催着你,让你不跑不行,也没有安全感。说实话,我就不主张年轻人干这个,不成熟,往往容易出事故。 小王,23岁,饿了么想着赶紧送啊!再不送,一会儿超时了!而且特别着急的是什么呢,你得让商家赶快出餐,得把这单赶快送完,我下面还有别的单呢。咱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不是为了玩的。我对工作以外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干一行就得爱一行,只要我干了,我就只想着和工作有关系的事,无关紧要的事全是扯淡呢。王哥,27岁,美团就想安全送达呗,来回来去的车,别蹭了剐了。干这个受气。希望客户不投诉、不骂人;商家也给你气受,你还不能催他;送到客户家里的时候,人家就把门开一个小缝,怕我们是坏人,接完直接就关门,好几回我差点没把手给夹了。好的也有,一半一半吧。我肯定不能一辈子跑单啊,这肯定不是核心的目标啊,我还有自己的理想呢。姓名未知,年龄未知,闪送你问这干嘛啊?我忙着呢!“想回家吃韭菜馅的饺子”购买实在太便捷了。每一个包裹似乎都没有出发的过程,只有到达。快递员携带着我们的期待和焦虑步履匆匆,电话不停响起。他们中的大多数忙得没有时间想自己的心事,也有一些人,会腾出时间想家、想女朋友、想未来。希望他们心想事成吧,至少能回家吃上韭菜馅儿的饺子。小郭,28岁,饿了么就看路呗,胡思乱想,路上看见啥就寻思啥呗。小刘,24岁,蜂鸟我也很好奇我都在想什么。小王,22岁,饿了么我刚刚送了一单,那家卖的饭挺便宜的,下次中午去那里吃。小何,24岁,美团除了多挣点钱还能想点啥,想小姑娘呗。这单送完了赶紧再给我多爆几单,多挣点钱。有了钱了找小姑娘,以后的生活不就好了嘛。挣钱不就是为了娶媳妇吗。(那怎么找小姑娘呢?)这个东西不好说,慢慢找呗。爱情这东西就像鬼,谁都听过没人见过。小李,25岁,饿了么想找房啊,现在住的地方要拆迁了。房子要不价太高,要不地方不合适,不好找。小周,26岁,汇通今天来的路上我想早点下班。我女朋友生日,我想早点去找她庆祝。老乔,37岁,达达想回家吃韭菜馅的饺子。老张,37岁,申通想的事儿太多了,平常取几个件啊,自己的生活啊,家庭啊,这些都要考虑啊,总不能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吧。琢磨着要多挣点钱,让家里人幸福一点、快乐一点,就这点事吧。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嘉宾:葛亚琪(原纸媒摄影记者,现自由摄影师,1908阅览室主理人)嘉宾:赵天艺(OFPiX工作室全职图片编辑)主持人:王婷舒(路-透-社-图片编辑)本集的讨论的图片故事原文如下:《我在十字路口抓拍快递员,你差不多是第3000个了》十一前后,在杭州西湖边的龙翔桥,出现了一位怪人。他站在人来人往、车辆如梭的十字路口,用挂有外置闪光灯的单反相机,不停“闪”着来往的电动车。被他盯上的,大部分是快递小哥和外卖骑士们——这是一个人们司空见惯,却不曾深入了解的庞大城市群体。这个怪人,叫葛亚琪,自称“十字路口摄影师”。在国庆前后的五天里,他在龙翔桥十字路口蹲守了几十个小时,拍到了三千多张照片,其中绝大部分是关于这些快递员的。透过镜头,他发现,快递员处于平台和用户的夹缝中。“快递员像是浪人,追求自由,又靠双手去创造财富。”葛亚琪说。 这样的照片,葛亚琪拍了三千多张。作为这组照片的图片编辑,我决定和葛亚琪来一次对话。看看这五天他拍到了什么,又有什么体验。摄影 | 葛亚琪编辑 | 赵天艺出品 | 谷雨 × OFPiX “速度”是这个群体的关键词我:葛亚琪你好,请先介绍一下自己的的头衔吧,为什么叫“十字路口摄影师”?葛亚琪:这个“十字路口”其实是特指西湖边的龙翔桥十字路口。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有着大概全杭州最大的人流。我喜欢在这个路口拍下各种各样的路人。很多人的个体照片其实都很有趣,但也很雷同。不过,当我把这些照片堆积起来后,却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拍下了整个路口的生态链。这有点类似Hans Eijkelboom在《巴黎·纽约·上海》那个项目中做过的事。通过归纳和分类,我可以将路人的面孔、发型、衣着、胖瘦、动作,甚至手中的食物分成许多有趣的种类。把这些照片按照类别成组展示出来,要比单张照片表达的信息量大得多,意义也更加深刻。 在《巴黎·纽约·上海》这本影集中,Hans Eijkelboom拍下了世界上最大的三个城市街头的众多职业,有保安、警察、建筑工、搬运工、清洁工、餐车售货员、停车收费员、出租车司机等。 我:这次你为什么选择专门拍快递员呢?葛亚琪:我对快递的兴趣,来自一个偶然的契机。几个月前,一位老同学来我工作室做客。因为找不到感兴趣的工作,他已经待业在家很久了。“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去送快递,反正也不怕辛苦。”被问及对工作的打算时,他告诉我。我觉得他把快递想得太简单了,当时就泼了他冷水。没有哪份工作是只靠辛苦就可以干下来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有了用城市分类的方法拍快递的打算。我希望通过堆积素材,把快递员在路上的样子分个类,把他们的共性与个性展示给观众,让观众自己去看。如果看完之后,他们能发出感叹“哦,原来快递员是这样的”,就可以了。 后来我发现,在刚提到的《巴黎·纽约·上海》那本摄影集中,并没有快递员。这可能是因为Eijkelboom拍摄的那个时候,主要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和本世纪最初的十年,还没有太多快递。而外卖骑士大规模出现,更是近几年的事了。所以我觉得,用Eijkelboom的方法拍快递,也许算是对这个我很喜欢的范式的延展。我:你拍摄的照片感觉都很“流动”,基本都不是定格的画面,为什么选择了这种拍摄方式?葛亚琪:第一次去拍的时候,我其实很迷茫,因为快递员速度很快,无法接近。我甚至拿着400mm的镜头去抓他们的特写,但是几次之后,发现没有什么意思。后来,我感觉到,其实“速度”就是这个群体的一个关键词,所以我开始走近拍摄对象,用慢速闪光的拍摄方法将主体剥离出来,这样可以把速度的感觉带入照片。“你拍什么拍!”我:用闪光灯拍摄,其实就等于告诉对方在拍他了,对方发现后会有什么反应吗?葛亚琪:我通常只拍行驶中的快递员。如果刚好被看到,他也已经开走了,最多的反应是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少数比较疑惑的会停下车来看我,但那时我可能又拍了其他几个快递员,甚至是行人,给人一种无差别街拍的感觉。有些人一个中午要路过好几回,每次路过都被我拍,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还有的人在等红灯时停下来,顺便问我,知道我不是公司派来监督戴头盔的,也就放心了。也有快递员上来指镜头的,但他又不是那种对抗的表情,好像是在搞笑。我:有人问你在拍什么的时候,你怎么回答? 葛亚琪:这个很尴尬的,怎么说,他们都不理解。我一般说在街拍,有时候就直说在拍快递员,统计一个小时有多少快递员经过。然后他们就很迷茫。但只要不是来抓拍罚款的,也就无所谓了。他们都很忙,没时间跟我扯。我:会遇到比较不友善的人吗?葛亚琪:极个别快递员会开口骂人。印象最深的是国庆假期,一个快递员被我拍到后张口大骂:“你拍什么拍!”还有人比过中指。我:对于他们的不理解,你会烦恼吗?是否会在意被误解?葛亚琪:我对这种不解很习以为常了,因为我拍快递员的同时,还在拍路口的其他行人。事实上,我已经拍了好几年了,被人误会的事情也发生过,站在对方的角度,确实无法理解我在做什么,要短时间之内讲清楚也很难,所以我后来干脆就不想这些了。反正自己做的不是违法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怕的。在用户和平台的夹缝中生存我:在做这次专题拍摄之前,你对快递有一个大概什么样的认识?随着拍摄的进行,有哪些新发现?葛亚琪:虽然不至于像刚才提到的那位老同学一样,但我本来也对这行没有太多具体了解。印象里,他们是城市生活常见的一部分,但总觉得他们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一个背影,一提到他们,首先进入脑海的,可能是那几个大品牌外卖和快递公司的颜色。所以在最开始,我首先想到的分类,其实是简单的颜色分类。在整个拍摄的过程里,对我来说,快递员的形象是在不断地变具体的。我会开始注意到一些他们身上的细节,比如竟然有这么多快递员在外卖箱前挂着瓶装水。再比如,几乎每个快递员都有1-2个充电宝,手机一直都在充电中。还有很多人都戴着耳机,不知是在听音乐调剂工作,还是为了打电话方便。因为随时都在车水马龙里穿梭,很多快递员都戴着口罩。我:这些主要还是物品方面的细节,关于快递员本身呢?根据你的观察,这个群体里都有什么样的人?有哪些让你印象比较深的?葛亚琪:明显男性比较多,尤其是年轻男性,可能这个工作还是比较辛苦。而且快递外卖这种工作,在社会上还是容易被认为是男性职业。拍摄之前,我上网查过相关数据,好像在快递员里,女性只占不到百分之十。这次还是有拍到女性的,虽然真的比较少。然后让我比较意外的,是发现有不少年长者送快递和外卖。这个工作节奏这么快,还需要完全依赖智能手机,应该还是挺有挑战的。我:拍到了这么多不同的快递员,他们带给你的最强烈的感受什么?葛亚琪:应该还是那种速度感。刚才也提到了,这也是我选择慢速闪光拍摄的原因。他们对速度的追求太强了,这其实给他们很大的压力。我试着专门抓取过他们的表情,大部分还是那种很疲惫、紧张的状态,我想,可能也是因为要努力加快速度吧。当然,也有一些看起来很“燃”的。我跟外卖小哥聊过天,他们基本是处于用户和平台的夹缝中。用户会希望速度越快越好,平台为了招揽顾客,不断地缩短预计送达时间。结果就是外卖小哥们必须追求很夸张的速度,用小哥自己的话说,就是在“拿命换钱”。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快节奏,我拍到很多人在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看地图。其实感觉还是挺危险的。有的时候,他们为了赶时间也会违章,比如在非机动车道逆行。以前遇到,我还是比较愤怒的,现在可能多了点理解了。但是,如果他们被交警看到了也没有办法,该罚,肯定还是得罚的。快递员像是爱自由的浪人我:除了你和交警之外,他们会和其他的路人有什么互动吗?感觉大部分照片里,他们和路人都只是交错而过。 葛亚琪:完全不会。(良久…)我:(正在输入中…)葛亚琪:哦,有。 我:(删除中…)葛亚琪:有路人会问路,快递员一般都比较认路,都会帮忙指路。我:快递员之间会交流吗? 葛亚琪:一般快递员都互相不认识,所以不会交流。 快递员之间如果认识,会在等红灯时寒暄几句,“生意好不好啊?”“这单到哪里啊?”之类。“这个人在这里拍了我好几回,大概是公司派来的。”这样的对话我也有听到过。我:其他路人在和快递员交错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呢? 葛亚琪:看快递员的外表。如果是普通的大众快递员,就会被无视。大家已经习惯这个职业了。 但如果他比较拉风,就会有人瞩目。打个比方,有个快递员在车上插了一面很大的国旗,开动的时候,国旗飘起来,很拉风,所以他开到哪里,路人都会盯着他看,还有人拍照。还有的快递员是打扮时髦的年轻人,烫个头、文个身,也会有人看他。我:在你拍的这几千张照片里,如果要挑选出你最喜欢的几张,会是哪几张? 葛亚琪:我选两张吧,它们分别代表了快递员的共性和个性。首先是这张:一个快递员嘴巴里叼着一瓶冰红茶,快速驶过。我觉得从他身上能感受到快递员这个行业的很多普遍特性:速度、辛苦,在车上解决很多问题。而第二张则代表了个性。比起上面在疾驰中的面目不清,他的个体形象更加鲜明,又可以看到快递员更加潇洒、个性的一面。看着他,我会觉得快递员像是那种浪人,追求自由,又靠双手去创造财富,虽然条件很艰苦,但是依然可以在自己的小车上笑傲人生。结束了对葛亚琪的采访,我找到了这位“十字路口摄影师”的灵感来源——荷兰摄影师Hans Eijkelboom的相册《巴黎·纽约·上海》。作为城市生态的分类展示,在人类学的层面,Eijkelboom的作品显然更为深入和全面,毕竟那是倾尽十余年心血的成熟作品。但有趣的是,我从葛亚琪的作品里看到了一丝比经典更多的东西。在《巴黎·纽约·上海》中,虽然三座城市分处几块大陆,它们的人文景观却同多异少。这并不意外,“同质化”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早已是明日黄花。对我来说,整本相册扑面而来的是对文明力量的感叹,也夹杂着些许对个性失去的遗憾——人们通勤的西装如同全球都市上班族的军服,身边是同样的高楼大厦,脸上带着同样的匆匆之色。走遍全世界,至少在都市里,已经没有多少“异域猎奇”的机会了。在葛亚琪的这组照片里,不可避免地,雷同感依然是主基调。但相比于Ejkelboom对“同”的着重表现,葛亚琪似乎对这个时代逐渐变得稀缺而奢侈的“个性”多了些留恋。在拍摄了三千张这样的照片后,葛亚琪在关注快递员群体共性特征的同时,也保持对照片中主人公们几乎难以察觉的个性和细节的珍视和探索。我想这次的拍摄成果对葛亚琪来说,既是一份关于共像的社会分类记录文本,也同时是他留给自己的对殊像的纪念册吧。最后,让我们脱离分类学的视角,来看看那些人群中的个体吧。项目主持:任悦 / 詹膑摄影:葛亚琪 / 肖予为 / 卢禹凡 / 刘禹扬 / 范晓颖 / 林宏贤 / 汪可 / 金晓梅 / 郝梦雅 / 郑志成 / 吴家翔 / 崔楠 / 金东俊 / 诸少达 / 吴承欢图片编辑助理:张叶 / 刘立楠 / 李偲扬 / 钟华连 / 赵天艺特别鸣谢:摄影书编辑豆豆;快递员朱宏 / 李元 / 项亮 / 田文芳;骑手潘为磊 / 王志宏 / 高升视觉设计:彭奥 / 张家馨;视觉监制:于涛文字编辑:金四 / 迦沐梓 / 赵赫廷 / 纪晨;数据编辑:郝昊;运营编辑:郭祎校对:阿犁项目协调:李佳 项目监制:魏传举 / 王波(本项目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 × OFPiX联合策划,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主讲人:姚胤米腾讯谷雨特稿组资深记者,金字节科技报道奖三度获奖作者。特邀嘉宾:金赫白银年代媒体人,腾讯谷雨高级编辑,古典爱好者,读书人。主持人:黄姗自由撰稿人,哥大国际金融政策硕士,业余历史、电影、艺术研究者。
主讲人:姚胤米(腾讯谷雨特稿组资深记者,金字节科技报道奖三度获奖作者)特邀嘉宾:金赫(白银年代媒体人,腾讯谷雨高级编辑,古典爱好者,读书人)主持人:黄姗(自由撰稿人,哥大国际金融政策硕士,业余历史、电影、艺术研究者)本期节目涉及到的文章原文如下:《大厂程序员的老实人生结束了》△ 程序设计大赛现场 图片 | 泱波(视觉中国)他们曾被调侃是婚姻市场最受欢迎的群体,“工资可以追过房价”。他们也曾被认为是互联网公司最有潜力的种族,“行业的坚厚底座”。在很多程序员的意识里,他们的世界“只有跳槽,没有裁员”。2018年的最后一个月,有上千名程序员发现世界变了。撰文 | 姚胤米编辑 | 金赫他感觉自己是怀揣秘密的人 寒潮抵达北京的那一天超级冷。太阳收起一天里最后的温度,程序员高剑终于出现在望京商圈的一家轻食餐厅。他的面试持续了两个半小时才结束,这是他待业的一个月里,面试的第十几家公司——具体数字他记不清了。除了比想象中年纪大一些之外,他完全符合这个社会对“程序员”的想象——深色薄棉外套,砖红纯色毛衣,头发稀疏,脸上除了腼腆就是害羞,全程报以友好和善的微笑,但并不代表听完问题后他将贡献足够长的一段话。大部分时候,他的回答都极短,没有太多情感波动。对于我来说,更别指望他能给我太多的细节和故事——这完全符合他的职业习惯。技术要求他们动用逻辑,把复杂的问题简化。“不会像现实,需要更多感性。”说完,他又腼腆地抿了一下嘴,解释他的话少。他们这个行业的人最近失去工作已经不是一个新闻。在他身上,也没有激起波动。事发突然,也没什么好抱怨。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在这个本就尴尬的求职季节,艰难程度远超想象。2018年的最后一个多月,北京、成都、深圳、上海等大大小小曾经被互联网抢滩登陆的城市,开始赶着这年的最后一刻完成“瘦身”。与往年不同,这一次,有上千名和高剑一样的技术人员,他们曾经是互联网时代里最被看好的群体,也是整个行业坚厚的底座。他们的不被需要,显示着这次形势的特别,有人把它形容为——互联网公司爆了雷。高剑所在的项目就是突然被拿掉的。12月第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工作群里项目负责人突然通知整个部门开全员大会,没有预留任何反应时间,会议迅速召开迅速结束。项目不做了,高剑觉得有些突然。这是这家一线互联网公司内部孵化的直播产品。“其实大领导叫我们去开会,我们觉得差不多是(项目不做了)。”公司处理得干净利落,连年假都允许休完,没留什么可供扯皮或吐槽的余地,高剑也因此觉得“蛮能接受的”。唯一有可能的遗憾隐藏在话语背后:“其实我们这个产品主要还是看运营的,技术没帮上什么大忙,如果是技术驱动的话,我觉得我们组的技术还是可以的,可能不会解散吧。”技术能力在这个冬天不再成为一家互联网公司选择是否留下一名程序员的标准,项目组取消和业务线缩编释放了大量程序员,其中一定比例在原有岗位承担重要的技术职能,有的甚至新功能刚开发了一半,突然接到了公司的通知。也是这一天,在某上市互联网公司技术组工作的陈远钊如常上班,刚坐到工位上,内部通讯软件弹出一条陌生人消息,消息源显示为HRBP——一个绝对陌生的陌生人——“平常没有任何交集”“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个人”的这位同事,突然邀请他到人力办公室聊聊。HR所在的楼和陈远钊部门所在的楼是公司相隔最远的两栋,八百多米,步行将近十分钟,一路走过去的心情并不轻松,“一般这种情况,一个陌生人,突然找你……”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到了会议室,对方单刀直入。“我是负责你们这个大部门的HRBP”,显然准备充分,“现阶段公司业务没有新的突破口……本来能盈利,但是选择了亏损……资本寒冬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投钱……你们这个部门的业务整体看来……上面觉得人力有些臃肿……”绕了15分钟,谈到了“补偿”,终于,陈远钊从这句意图简直不能再明显的短句里get到了此番谈话的目的。“当时我还在专心写我的东西,做我的业务、开发我的功能。我的那块还算比较重要的,很多人盯着我的业务出东西,我属于他们的上游模型。我走的话,交接起来都要特别久。”陈远钊说,但“HR非常强调离职日期,需要在20号之前走人。”长达几十分钟的约谈结束后,已经是平时的饭点儿,陈远钊回去看组里其他的同事,并没有任何异样,想到HR最后嘱咐,“做决定之前不要和任何同事说这件事”。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怀揣秘密的人。“流量最高”群体的好日子相对于市场和运营而言,技术部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最稳定的部门。在很多程序员的意识里,技术人员的世界里“只有跳槽,没有裁员”。一定比例的程序员是在这种无意识中突然失去工作的。12月12日,周二的傍晚,临近下班,就职于问答社区知乎的张博允被领导单独叫到办公室,“差不多也就说了几分钟,HR基本上就直接拿着纸过来找你签了”。还没缓过神,张博允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在系统里消失了。他彻底懵了,那天晚上没怎么吃饭,觉也没怎么睡。“我毕业这几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之前还是太年轻了,法律上商业上都不太了解,只关注到技术这一块,直到轮到自己头上。”张博允说。这件事情颠覆了张博允对公司的认知和想象。张博允是知乎的深度用户,来这家公司不是只为赚钱,而是“多少有点情怀”。知乎的技术环境给了他很强的认同感和价值感,“这边技术真的还可以,定期会做一些分享,还有一些比较厉害的技术高手,能学到不少东西”。张博允看起来也是那种友好但腼腆的程序员。他也认同这个社会给予程序员群体的标签:比较宅,单纯老实,腼腆害羞,不善于交流,“整天跟电脑打交道,不是和人打交道”。△ 程序员们在商量代码 图片 | 视觉中国“你看别的会议都是各种人,穿得很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的,你要是去参加技术会议,都是背个双肩包,T恤。大部分程序员还算是比较单纯的,所以不知道社会水这么深。”他说。此前,程序员一直是互联网圈“流量最高”的群体,漫天调侃背后指向的是社会评价:高收入、高学历、上升路径清晰——一度成为相亲市场上最受女生和家长欢迎的群体。四年前,一则计算机培训机构的广告里,打出的招生标语是:只有程序员的收入可以追上房价。互联网圈有钱几乎是那几年的共识。这吸引了无数人纵身跃进互联网,知乎上一条2014年的帖子里,有用户感慨,“我的一个朋友,54岁了,现在在学spark+kafka+scala”——当年最热门的技术语言。陈远钊和张博允也是在这股热潮中,跨专业入行的。张博允本科是硬件方向,做网站前,写过一些小的爬虫程序,大学读到一半,“基本上就感觉将来会从事这个行业”。陈远钊则是更纯粹的工科方向,和互联网毫不沾边。2014年在对口的工厂实习时,他特别焦虑,看不到未来。那段时间,他频繁地刷知乎、论坛、微博,不断地找校友咨询,“当时就想哪个行业能赚钱就去哪个行业”。他列出最符合标准的几个行业:咨询、律师、金融圈里的资管、券商分析师,互联网里的码农。做了优劣势比较分析之后,“最后我意识到,码农是最现实的,转行成本短平快,其实没学历也能转”。毕业那年,他自学写码,做后台,成功入职一家小创业公司,成为一名程序员。2016年,机器学习很火,他一边上班一边自学。学得不扎实,也没有什么项目背景,但也可以跳槽。“当时工作经验短,一般招聘的要求低,他只看重你的思路,你的逻辑思维能力跟用算法解决现实问题能力,对那种每个技术站知识点的深度,掌握程度不强求,懂多少算多少,相对工作年限里面能够表现出中上水平我就录用你。”那一年,做机器学习的对口程序员不多,加上公司扩招,陈远钊如愿进了“大厂”。“其实前几年更夸张,2012、2013年大专去百度都很easy,当时感觉互联网门槛低,现在回过头来看,互联网门槛不亚于金融业,硕士是标配。”他说。入职后,加班成为常态。但上升通道非常清晰,更重要的是,“绝对稳”。人生中途,敲响警钟陈远钊对“技术与公司关系”的认知则是:我出卖我的时间跟劳动力,帮公司完成需求,公司给我资产上一些积累和沉淀。相当于我虽然是打工,但其实是为了自己未来做技术储备。也算一种软性创业。那几家创立于2012、2013年前后的互联网公司,如今已经成为行业里的小巨头,创业期程序员有的已经稳稳地身家过亿。即使晚一两年进入的,有的也已经在北京购置了房产,更快的甚至在二环内换了一套一百平的学区房。这是陈远钊身边活生生的例子。但繁重的KPI也麻痹了程序员们。他觉得公司的氛围给大家传递的信号是:干活特别慢,干活效果或是做事情靠谱程度比较差也能容忍你。“需求量大,需要人纯干活。这个行情好。”陈远钊说。现在,他的认知变了。“其实就是一个很赤裸的资本上的雇佣关系,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得滚蛋。或者说即便你是能做事,但是我饱和了,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了,就不顾及你了。”“所以说,每个人都要做好随时走人的准备。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务员,不是国企,你要自己做好这个准备,否则那真的这一天来了谁也救不了谁。”他说。“穷忙族”——他这样总结过去的自己以及他认为90%的程序员的真实状态。他觉得自己之前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仓鼠,拼命跑,跑得特别快,既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能先停下来。“不单单是没时间,因为你的解决方式只能是把时间放在技术上,然后继续又用在工作上来不断循环。这种状态让你没办法到另一个层面上思考。”他声音轻,语速快。从公司正式离职后,他总结这段工作经历,“我发现我真正在技术上没有任何沉淀”。这是一个可怕的发现。“这就是事实,不断去加班,不断把精力放在业务上,真正的大部分公司是每周60到70个小时之间,周六睡觉都到中午了,私生活更少,导致很宅,工作竞争力上很难维持住。”他说,“但这在之前是没有问题的,虽然也有无奈,但是大家都那样,很多人就是冲着收入去的,有的人也愿意穷忙。”△ 系统工程师凌晨结束工作后在行军床上睡觉 图片 | Li Jiangsong(视觉中国)最近这段时间,陈远钊不断反思,他担心的东西变多了。“那个时候顶多怕被应届生倒挂(指应届生入职薪水超过老员工),那也就是跳个槽,之后会更好。路径只会一直往上,可能混不上去,但钱这方面肯定一直涨。”“这次就是一个警钟。”稳定的水域被搅动了接到通知的那天中午,陈远钊吃完午饭,愤怒没有消散。他等不及地走到小组“老大”的工位,“我当时甚至想,是不是我的老大······(把我开了)。”老大的表情出人意料——他全不知情,听完也非常愤怒——人力越过了部门和小组领导开人,完全打乱了项目的节奏和进度。当天下午,人力召开了另一个临时会议,参会的是整个大部门里的“中弹者”,从工位向电梯口走的路上,陈远钊看到了组内另一个同事,他们的工位很远,平时交集不多,两个人对视一下,陈远钊先开口:“你去哪儿?”对方说:“你也被开了?”和陈远钊一起中枪的这位同事,毕业于国内名列前茅的985、211大学,还有海归经验,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美国影视公司在北京的技术分部,还被解决了北京户口。更有点讽刺的是,这还是组里和老大关系最好的几个人之一。任何猜测留人的标准都失效了。事情发生的第三天,部门大领导收到了人力发来的正式通知邮件,陈远钊和那些同样习惯了“闷头干活”的同事们才意识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我见到陈远钊的前一天是2018年12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几天前,最后一批被“优化”的员工名单公布了,他有点感慨,他认识的一个哥们,还是当年校招时特招的,这样的应聘者屈指可数,“他要比工作好几年的那些社招要强,但这样的人都被开。”相同的情节在许多互联网公司同时发生。进入12月,社交媒体和职场社交平台上爆出消息的公司数量每天都在增加,议论滚滚而来。引人注意的是,成都几家互联网公司“优化”的比重非常大。新浪微博成都分公司据称进行“优化”,全员重新面试。更早一些,锤子成都分公司人去楼空。无声地诉说一场热浪退潮的故事。工程师刘江杰在一家互联网平台的成都技术分部。他算过一笔账:尽管和BAT、美团、头条相比,他们并不是月薪最高的,但工作时长更短,不会像别的公司那样动辄加班到晚上九、十点,舒适度很高。“工程师文化,没有打卡,说实话,我早上十一二点去,晚上五六点走都可以。”刘江杰说。△ 工作日深夜的望京SOHO 图片 | 视觉中国这种环境很容易给工程师带来一种迷幻的安全感,危机意识被阻隔了。他们也并没有为公司的状况担心。“最近融了这么多轮,盘子也不是大到很臃肿”,况且团队技术基础也牢。当初团队成立时招人标准很严苛,“我们投简历跟发offer的比例是百分之一,一百个简历最多发一个offer。”刘江杰说,“我们这边确实一个团队你要找两个挺差的基本上不大能找得出来。”基于这样的心理状态,被“优化”的感受显得更具体。12月16日,周日,晚上十点工作群突然通知星期一早上提前三十分钟上班,CEO明天要来开全员大会,措辞严厉。这是成都分公司成立将近四年来,第一次见到CEO。会议非常迅速,言简意赅,全程“不到五分钟”,“然后就让大家到工位上等着,HR叫到你就去聊一下,就这样一个个地叫。”刘江杰说。难熬的几个小时。整个公司都瘫痪了。刘江杰观察到同事们一个个“都很迷茫”“充满了恐惧和排斥”。第二天,所有人都学乖了,“我们平时都是11点就去吃饭,那天都是12点吃饭的。”刘江杰说,“这个时候,你犯了错可能就把你加到名单里面去了。”画个大饼就能赚钱的时代过去了“确实之前有点太热了。”高剑习惯了行业里各家抢夺市场的打法。相当长的时间里,互联网公司早就习惯了见到风口就一拥而上。行情好时,这种打法很容易成功。高剑记得,经手第一个在线直播项目时,“大概2013、2014年,创业环境特别好,基本上没怎么努力就成绩还不错,做什么都比较顺”,这形成了很大惯性。“大饼画得不错。”张博允说。2018年8月,知乎宣布完成2.7亿美元E轮融资,并由此扩招。张博允的部门也空降了一些leader级的新人,“看不清楚招人的标准,很多人都是空降。”他明显觉得,这一年里业务扩张得太快,做的东西也不明确,很多尝试的投入产出比并不高。“可能真的是太盲目了。”他说。陈远钊则觉得,在这几年的互联网浪潮下,程序员真正的定位应该是“劳动密集型”。很多互联网公司突围的关键策略是:拼人力,拼加班,拼每周比别人多上一天班。陈远钊入职时,公司的码农有6000个,离职时,他估计这个数字更多。具体到他们部门,一个产品经理能够对接将近20个码农,“可以这么讲,之前把各种利好、各种风口的东西炒得太快,其实依靠的还是国内的人口红利”。离职之后,他们明显感觉到一切比预想的不顺利太多了。半个月里,陈远钊每周安排3-4个面试,在一家最近两年颇受重视的人工智能公司面试时,对方和他聊了5个半小时,很长、非常详细,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发offer。之后,在一家创立于欧洲的浏览器公司面试时,他碰到了另一位程序员,对方也是一线互联网公司的,遭遇类似,已经面了7家,大小公司都有。很多公司早早就锁死了招聘名额,而在这个节点,大量程序员被释放出来了,刘江杰做了一个比喻,“就像园里只剩两棵菜,突然放进一群(吃菜的)。”有限的在招岗位提高了标准。高剑至少有五年没有见过面试官了,这个月来不断面试不断调整状态。“着急啊,但是也没办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优秀,对于薪酬的预期不断降低。这并不是高剑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程序员们都清楚,随着工作经验增加,技术水平不一定增加,工作的温室会让他们丧失一部分对技术的危机感。张博允现在最后悔的是,在知乎工作的那段时间用了很大精力经营个人账号,当时为了录制技术视频,还特地配备了专业的视频、音频设备,学习剪辑软件,“输出太多,输入太少”。最近,他几乎没在账号上发什么了。“真是得好好反思一下。”他说,“可能互联网看起来还是比较欣欣向荣的,真的,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事,虚假繁荣。”离职之后,几个人都没有太怎么休息。他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每天刷大量的技术题,改简历,针对岗位信息准备面试内容。这次求职,张博允希望向更底层服务的方向沉淀,做和业务线无关的事情,这样更稳。△ 程序员的节日“1024” 图片 | 曹建雄(视觉中国)他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包,里面是面试需要的资料。在海淀的大学城,他度过了将近八年的人生,四年用来读书,毕业后的工作也在这个圈子。“直径不超过五公里”,最远的在中关村。这之外的北京,他平时很少涉足,“要是出了这五公里,还经常找不到路”,他说。这是他熟悉的生活方式,也是他认为大部分程序员老实、踏实、稳定的人生轨迹。“至少我觉得长了个记性吧。”张博允最后说。“什么记性?”“就是居安思危啊。”(文中受访人物皆为化名。本文由腾讯新闻出品。未经允许禁止转载。)运营 | 张琳悦 宋弋校对 | 阿犁统筹 | 王波(原文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IX7lYhfhBEISt-veTZfw-g)
腾讯谷雨实验室纪录片《新留洋时代》,由腾讯谷雨实验室授权「迷路·留学声」发布。
本集嘉宾:车怡岑 郝昊 王怡波 杨深来(腾讯谷雨实验室《新留洋时代》报道团队) 顾卉妮(筑明教育创始人,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毕业,曾任职纽约时报) 主持人:赵一昕(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传播学&教育学硕士毕业)本集讨论到的文章原文刊载如下:新留洋时代:他们为何花上百万送孩子到美国上高中为了去美国上高中,孩子们经历了惨烈的“丛林游戏”:备考、考试、申请、面试……成功者只有少数,在丰厚的物质基础支撑的前提下,他们踏上漂洋过海的求学生涯。迎接他们的,是陌生的文化、社会和国度。在压力和青春期的情绪波动之中,他们经历着不一样的高中岁月。撰文/ 高 龙摄影/ 吴家翔视频/ 车怡岑编辑/ 王怡波三年前那次美国高中申请面试,Cindy感觉不错。撇开激烈的升学竞争氛围,这像一次梦幻之旅。布鲁克斯中学位于波士顿北部北安杜佛小镇。学校在山上,毗邻一个一望无垠的大湖,周围是广袤的田野和森林。在北京住惯的Cindy,感觉像“进村了”:环境少了嘈杂,晚上能看见星星。面试Cindy的是布鲁克斯中学的男队网球教练。由于Cindy也打网球,两人聊得投机,聊了40分钟,大部分时间在谈网球。申请程序结束后,Cindy等待布鲁克斯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次年三月,它没有来。北京,中关村丹棱街,留学广告在这里随处可见。出国动机Cindy十六岁了。小学六年级那年,她母亲第一次带她进了一所国际学校。母亲想让她将来出国读书。她喜欢上了这所国际学校的环境。从此,出国成了她预设的轨道。国际学校是出国预备学校。那里的课程设置和国内公立中学差别很大,因此学生们几乎无法退回到公立学校。 一些从小就上国际学校的孩子,甚至不会写中文。 国际学校是全英文式教育。刚开始上学,Cindy上课听不懂,作业不会写,随身带着一个电子字典。一年后,她的英语慢慢熟练起来了。旁边好多同学出国上学。初二那年,Cindy也开始了美国高中(以下简称“美高”)的申请准备工作。Cindy与Cindy的家庭推动相比,今年刚入读美高的Steve出国动机更像“顿悟”。像大多数入读美高的国内孩子一样,Steve成长于北京一个优越的家庭。15岁的Steve学冰球已近十年,是校队成员,多次出国参加比赛。在出国前的一天,我们在家中见到了Steve。钢琴老师刚刚辅导完他的钢琴。房间里摆放着一个微型的篮球架,显示他的运动热情。母亲刘菲(化名)拿出她收藏的厚厚的一沓他的获奖证书,多数是Steve所在冰球队国际比赛的奖励。说起儿子所在的中学校队,刘菲充溢着自豪。Steve多次参加美国夏校。最早的那一年,他12岁。真正让Steve产生出国读书目标的,是2015年7月夏,美国阿姆赫斯特学院的Great Book读书营。学完后,Steve得到了读书营发的一本电子书,储存了很多英文书目。这年回国后,Steve迷上了飞盘。最重要的改变是,这次夏校颠覆了Steve对美国学生的印象。他第一次感受到,美国大学生学习非常勤奋,与“美国学生学习轻松”的国内传闻完全不同。他确立了自己出国读书的目标。2016年,Steve加入了考托福的行列。SteveCindy和Steve出国的时间段,正是在美中国学生数迅猛增加的时期。国际教育协会为一家总部位于纽约的独立非营利机构。据该机构统计,2013年,在美国的中国中学生共23562人,占国际生的比例为32.3%。2016年,中国学生增加到34197人,占国际生的比例达到42%。中国已成在美国际生最主要的输出国。2017年8月,国际教育协会发布了调查报告《全球少年迁移——美国国际中学生趋势,2013—2016》。据该报告,2013年到2016年,在美中国中学生增加了48%,远超总国际生的增长率。后者增长率是12%。该报告将中国中学生数增长的原因概括为“强大而增加的中产阶级”,以及“送孩子到国外接受优质教育的兴趣”。据该报告,在美国际生读美国中学的普遍动机是,在美国中学获得的经验能提高他们申请美国大学的竞争力。备考之路2017年暑假,Cindy在中关村一家培训学校兼职。这是她上过两次的出国培训学校,她和以前的留学顾问赵老师早已熟络,两人形同姐妹。在这所培训学校,励志氛围弥漫。一个走廊一侧,分布着一列小教室。每个小教室供一名学员做题练习。一间教室的墙上写着莎士比亚的句子:Be great in act, as you have been in thought.(展开伟大的行动,像你想的那样) 在一个房间的磨砂玻璃上是励志句子:勇敢的孩子往前走。 各个小教室都以西方经典作家的人名和书名命名,英文写着:马克·吐温、杰克·伦敦、海明威等。所有的装饰构成一种略带灰暗的场域,并最终暗示两场直指人心的英语考试:托福和SSAT(美国中学入学考试)。2015年到2017年,在该机构参加出国培训的中学生有近四千人。“出国之前的标准化考试费和申请费,每个家长的投入在30万到40万。”赵老师估算。中关村的这所培训学校对Cindy有特殊意义。在这里,她遇到了她的前男友。在教育的维度,这所学校则弥漫着学生们青春期的彷徨和出国流水线上的苦闷。第一次申请布鲁克斯中学被拒后,Cindy第二次被母亲送进了这所培训学校。这一次,她受到母亲颇为严厉的要求。她母亲要求学校老师写下Cindy每一天详细的行为报告,包括她每小时在干什么。执行监督任务的是赵老师。赵老师从事督导工作,遇到过很多不堪重负的学生。“孩子们要做很多的督导内容,看书,做听力,然后再上课,做作业。一些小孩接近崩溃。我见过小女孩,我们俩抱着哭。”赵老师回忆。 有的女孩子学到断经,真的很累! 此前,一个面对巨大作业量的男孩,在教室里突然崩溃,把一根中性笔折断,然后嚎啕大哭。“他哭得特别凄惨。他说老师我坚持不下去了,‘不只是我对我自己的要求高,我妈妈对我的要求也高。’”赵老师此前还从电梯口拽回来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压力很大,想放弃学习。这所位于北京繁华地段的学校,虽承载了孩子们非常复杂的心理体验,但它是教育链条上极重要的一环。中国初中——美国高中——美国大学,这个链条离不开培训学校和它所制造出的标准化考试成绩。决定出国后,Steve也加入了备考大军。他从幼儿园就开始了英语学习。经常出国锻炼了他的英语口语能力。但在标准化考试面前,路很艰难。2016年,连考五次托福,Steve的分数仍只有88分。这个分数对申请美国排名考前的高中没有优势。他母亲刘菲心切,看到这个成绩,哭了好久。一次,Steve写完申请文书在电脑上没保存,只能重写。当时,他接连准备托福和SSAT考试,心里焦躁。在一家培训学校的厕所,Steve哭了。哭完后他照了镜子,慢慢把心态调整好了。2016年年底,Steve第六次托福考试的成绩出来:100分。当时离美高的申请截止申请还有三周。他最终赢得了这场苦战。申请与面试申请美高的孩子挣脱了中考,却与另一架精密仪器较量。美国高中录取同样遵循规则的时间轴:10月开始申请工作,12月份考完SSAT和托福,次年1月15号之前递送申请材料,2月中旬截止申请,3月学校发录取通知,9月份就入学。在中关村的那所培训学校学习语言后,Cindy再次考了标准化考试,并提高了成绩。第二年,她再次申请布鲁克斯中学,终于被录取。到学校后,她找到第一次面试的那位面试官,询问为什么她第一年没有被录。对方说她第一年标准化考试成绩太低了。Cindy在布鲁克斯中学上学后,在学校招生办做兼职,了解了一些招生规则。“每所学校招生会定一个百分比,因此不可能一个美国学校有一半是亚洲人。所以中国学生是同其他申请同一学校的中国学生在比。但是学校看的不单是标化成绩,而是综合来看。” 他们不想要一个天天闷在屋里学习的孩子。 与标准化考试相比,招生面试更难把握。“好多学校面试都在20分钟到40分钟左右。如果面试官觉得跟你没有话说,20分钟谈话就截止了。面试官通过说话看性格和口语流利度。”Cindy说。除了提高标准化考试成绩,Cindy分析了自己能被录取的其他优势,“大部分原因在于我面试特别好,还有部分原因是我打网球,这是一个加分项。”7月,Cindy在中关村的留学机构里接受培训。出国后,这样的培训依旧充斥着他们回国的暑假。Steve经历了多所学校面试。他和母亲刘菲此前去美国,在五天时间内参加了八个美高的面试。一个培训学校的老师充当翻译。Steve遇到的面试官主要针对出国问题对他提问。这些问题包括:为什么选择出国?他能带给学校什么?他对自己的评价是什么?他一生中哪件事情对他影响最大?学校也面试家长。刘菲说,她第一次面试,有点紧张。面试时间只有三分钟。“问你为什么把孩子送出来?你现在还有什么其他想法,然后你对你孩子的认识。有的地方是说,你能用一个词或者是两个词来描述一下你的孩子吗?”刘菲回忆,家长面试,考察的主要是学生家庭,“是不是一个很幸福、很和谐的家庭,是不是有知识层次,这才是关键。”选校让家长和学生们踌躇。他们看排名,也看中国学生的比例。有些学校中国学生比例达30%,不受家长们欢迎。还有另一种极端,有的学校中国学生只占百分之五,家长们同样害怕这样的学校,担心孩子去了会成为特别少的群体。Steve的学校,中国学生占10%。这所学校500多人,中国学生近40人。今年和Steve一起入学的中国学生共九人。校园生活Cindy目前在布鲁克斯中学读11年级。与国内高中整齐划一的课程相比,美高的课程和课外活动有许多选择。Cindy所在的布鲁克斯中学,数学课有代数一、代数二、微积分等。在十二年级,他们可以选解剖学、机器人等课。美高的教学与国内迥异的地方,还在于一些列挑战课程。来自山东青岛的学生牛浩然,在一所美高上11年级。学校的生活技能训练让他印象深刻。牛浩然介绍,他们学习跳水、跳车。在老师的带领下,他们从15米高的石头上跳到一座水库里。还有部分人学了跳车。车行驶时,老师教他们怎么样用安全的方法跳下来,但不让自己受伤。几年前入读布鲁克斯中学后,社交能力出色的Cindy很快融入美国校园。她想追求独立。父亲此前想在波士顿买房子。她说,“你离我远点。”房子最终买在了加州。在这个殷富之家,钱不是问题。“钱肯定管够,但是买东西之前还得跟他们说一声。”Cindy说。她买东西刷卡用一张副卡,连着父母的手机号,一消费父母就第一时间知道。Cindy开玩笑将自己的家庭称为“神奇的家庭”。父亲在加州生活,母亲在北京工作,而她在波士顿附近上学。三个人,三个城市,三种时间。他们有一个微信群,但由于时差,各自在上面留言,其他人看到了回应。母亲每周都会来一两次电话。有时,Cindy在电话里一急,英语就蹦了出来。对低龄学生来说,在纯英语环境,汉语退化较严重。她最近的一次放假回国后,第一周和母亲说话,一半中文夹杂着一半英文,一时转换不回来。相比起国内,美国的学校氛围更加自由和轻松一些。今年九月,Steve上了波士顿附近的中学Tabor Academy。他在这里很容易找到运动伙伴。冰球在国内是小众运动。但在Tabor Academy,有五六十个男生想玩报名冰球。Steve的学校就在大西洋边上。一些宿舍面朝大海,拉开窗帘就能看海。校园洋溢着海洋文化。学校的校训是All-A-Taut-O,意为迎帆远航,不畏艰难。开学后,Steve参加了新生的进校仪式Tabor boys。仪式举行时,他们先到Tabor boy船上。船开到海中后,学生依次从船上跳到海里,游数百米回到岸上。这像一个勇敢者的挑战。Steve参加进校仪式的那天下午,她母亲刘菲在场。像许多中国家长一样,她操心儿子的生活细节。刘菲送儿子到美国上学,在学校周围待了三周。这是她第一次要和儿子长时间分开。她亲自操办了Steve大部分生活用品的购买,包括他打冰球用的护具。上课时,Steve的电脑版本旧了,和一些软件不兼容。刘菲和其他家长一起,租车跑到罗德岛州的苹果专卖店买来一台电脑。刘菲经常能收到学校邮件,有时一周三封。因此,她知道儿子的基本活动。Steve有一个辅导老师。当辅导老师发来邮件时,刘菲写下自己的回复,让人翻译成英文再发过去。母子主要依靠微信交流。刘菲经常提醒Steve早睡或注意身体。在学校,Steve的阅读量大增。他给母亲发送了最近的阅读书目照片:多达11本英文书,包括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想家是低龄留学孩子普遍的情绪。中秋节那天,Steve和其他中国学生被两位中国家长请去,在他们租住的房子里吃饺子。这顿饺子包了三天。一位家长还做了一锅皮蛋瘦肉粥。他们吃得很开心。美国Tabor Academy高中的中国留学生在北京励竣酒店举行师生见面会。Ryan来自深圳,15岁。在国内读了一年高一后,他来到了一所波士顿附近的美高。刚来时,Ryan在一个三人宿舍。经常有人进出,他觉得吵,申请换了宿舍。觉得能有一点自己的空间,他想把新宿舍装饰一下,“真正把这个地方当做自己的家来对待。”想来想去,Ryan觉得国旗装饰效果不错,就叫家人从国内寄来一面国旗,挂在窗前。“很好看,其次来这里难免会有点想家。”Ryan说。校园里有些中国元素。图书馆有几尊中国雕像。他们的教室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字幅。但Ryan仍想家。他有时会吟诵高中语文课学过的句子来获得心态平衡,“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Ryan说,美高的饮食能仍受,但远谈不上喜欢,“土豆味道不是很好,但吃下去很容易饱。除鱼之外,海鲜我吃过一次就是蒸贝壳,没有什么味道。像我这种早上不吃早饭的人,一般午餐都很饿了,也饥不择食,能有什么就先塞满,再去拿根香蕉草草了事。”与许多中国学生不同,Ryan怀念国内的贡茶和椰子鸡,计划将来回国。“因为国外的工作经历我毕竟还没有经历过,挺可怕的。”Ryan说。Ryan:留学生如何克服文化差异情感挫跌文化差异是低龄留学生需要面对的重要问题。“有的白人学生看你刚来,会说一些挑衅的话。那时你要站出来说,这不是一个玩笑话,你以后不能再这么说了。他们就会收敛很多。”Ryan谈到了自己的经历。一天,Ryan下楼去放洗衣袋,但是搞错时间了。楼下的白人学生对他说了一些侮辱性的话,叫他“滚回去”。Ryan回忆,他当时回应,“不要再说了,注意你的语言!”他也见过美国学生的另类“开放”。一次,他跟着一个打冰球的美国同学在楼下走。另一个美国同学打招呼,说着就把裤子脱了。有位白人同学对中国好奇,Ryan带他在电脑上看了周星弛演的古装电影《唐伯虎点秋香》。这位同学很喜欢东方元素,经常问Ryan一些传统文化的问题,比如银子的几两是什么意思。跟美国同学之间永远都隔了一层,不可能完全打破。虽说大家都都是好朋友,但你不可能完全融入他们的集体,甭管你英文多好,或你多会交朋友。 谈起文化融入的问题,Steve这样描述。Ryan让家人从国内寄来一面国旗,挂在宿舍的窗前。他说,“很好看,其次来这里难免会有点想家,虽然我来这里之前完全不认为我会想家。”压力和青春期的情绪波动是另一个重要问题。上十一年级时,Cindy感觉压力陡然增大。准备申请美国大学了,她需要备考SAT、ACT,还要兼顾学校的课业成绩,处理同学关系。与国内的高中迥异,Cindy需要写研究性的课程论文,加注释和索引。这些论文短的有一千字,长的达三千字。Cindy写了一篇关于中国移民问题的论文。重压之下,Cindy平生第一次跟母亲打电话哭了。有段时间,她发现自己变得特别孤僻,有时不想跟同学出去,反倒想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她一度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最重的一击是失恋,对她情绪影响很大。男友同样生于一个优越的家庭。他们在中关村的那所培训学校认识。他去了美国另一所高中读书,目前在伯克利就读。一天凌晨两点,Cindy和男友分手。她把室友拽起来说,“詹妮弗,我们俩分了!”两人抱着哭了两小时。室友的爸妈是中国人,她从小在匈牙利长大,会说五种语言。那晚,Cindy怀疑自己是哭着睡着的。她自称这是四年以来的最低点。“她是一个非常非常用情的孩子。”赵老师说。赵老师接触过一个小孩,在全美前十的高中读书,后来不堪繁重课业,选择回国。她认识的另外一个女孩,去了美国一所top女校。“这个女孩性格较孤僻,一段时间情绪波动很大,会撕书、剪衣服。学校找家长来陪读了一个学期,后来调整过来了。”赵老师说。升学压力近日,Cindy这样哀叹自己的学习紧张程度,“这几个月,我平均一周哭两次。我忙得已经好久没跟我爸妈好好说过话。没时间打电话。”我要死了,我可能都不能活着回国了! 目前,Cindy住在布鲁克斯中学一间单人宿舍里。房间墙上挂着许多家人、朋友和同学的照片。对Cindy来说,教育的重压远未释放。在美国大学面前,竞争刚开始。绝少的轻松来自2017年暑假。回国的Cindy在北京组织了一次美高学生和家长聚会。他们中包括刚被美国高中录取,但还未入读的学生和家长。这天晚上,在北京的一家酒店,这个群体交流了美国读书的心得。他们谈论的是这个圈子特有的话题,比如波士顿学院如何,或者高中的蛙泳课如何,等等。交流会后,他们轻松畅饮。北京中关村,Cindy和朋友们一起聚餐吃饭。参加饭局的孩子们都在美国上高中,他们刚刚放暑假回国。Cindy说,出国上学之后,因为时差和距离的关系,朋友圈会慢慢发生变化,现在交流比较多的都是在国外留学的朋友。这个暑假,Cindy回到这所中关村的培训学校做兼职,给低龄的学生传授自己的经验。同时,她在准备数年前已参加过的托福考试,还有美国高考。美国高考可以选ACT或者SAT两门标准化考试中的一门。Cindy此前选了ACT,后来发现不合适,临时改为SAT。一次她收拾房间,发现她做完的题,A4纸能摞一尺高。Cindy想学商科。她小时候经常在母亲的公司,在旁边看着她怎么处理业务。她妈妈以前经常开玩笑说,“你长大了来接管公司。”耳濡目染的经历影响了她的选择。父亲住在加州。Cindy想选择加州的大学,UCLA或伯克利。然而,现实并不轻松。她的梦校之一UCLA,每年有多达十万人申请。在招生第一轮,多数申请者将被用标准化成绩刷掉。“我现在还没有解放,每天挠破头皮地学。白天上完班,晚上回家就只剩做题了。”这个暑假,在中关村的培训学校内,Cindy言语中带着叹息。她在准备一个月后的托福。生活再次循环到她申请美高的岁月,那是又一场惨烈的“丛林游戏”。策划编辑/ 邹 怡数据编辑/ 郝 昊视觉设计/ 刘迎春图表设计/ 大表哥监制/ 于涛 吴曙良
上集由腾讯谷雨实验室团队解读《新留洋时代》以及对留学低龄化的思考,以下为主要内容时间轴节点:一、解读《新留洋时代》(腾讯谷雨实验室团队);(开场)话题及嘉宾介绍;(第2:27 车怡岑)哪些方面的因素促使我们选择做这个专题?(第3:16 车怡岑)这个报道的策划及实施过程是怎样的?(第9:13 郝昊)报道中有很多数据,比如“在美国中国中学生”增长趋势,送孩子赴美上高中的花费等。请问,中国赴美留学生最近五年的增长趋势是怎么样?中学生比例有多少?增长幅度是怎样的?(第13:15 杨深来)在报道呈现上,你们采用了文字、图片、视频、HTML5页面,从传播效果来看,哪些媒体形式的传播效率更高?三、媒体人对留学低龄化的思考((腾讯谷雨实验室团队)(第22:38 王怡波)经过这个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留学的?你们怎么看待报道中这些孩子的未来?和在国内上学的同龄人相比会存在什么样的区别?本期嘉宾:车怡岑 郝昊 王怡波 杨深来(腾讯谷雨实验室《新留洋时代》报道团队) 顾卉妮(筑明教育创始人,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毕业,曾任职纽约时报) 主持人:赵一昕(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传播学&教育学硕士毕业)要获取《新留洋时代》详细报道,请在微信里搜“为什么越来越多家庭送孩子到美国上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