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夜这般清静, 难得,炉火这般的温, 更是难得,无言的相对, 一双寂寞的灵魂! 也不必筹营,也不必评论, 更没有虚骄,猜意与嫌憎, 只静静的坐对着一炉火, 只静静的默数远巷的更。 喝一口白水,朋友, 滋润你干裂的口唇; 你添几块煤,朋友, 一炉的红焰感念你的殷勤。 在冰冷的冬夜,朋友, 人们方知珍重难得的炉薪; 在冰冷的世界, 方始凝结了少数同情的心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在天的哪方或地的哪角,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他抱紧的只是绵密的忧愁,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
看一回凝静的桥影,数一数螺钿的波纹,我倚暖了石栏的青苔,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月儿,你休学新娘羞,把锦被掩盖你光艳首,你昨宵也在此勾留,可听她允许今夜来否?听远村寺塔的钟声,象梦里的轻涛吐复收,省心海念潮的涨歇,依稀漂泊踉跄的孤舟!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何处是我恋的多情友,风飕飕,柳飘飘,榆钱斗斗,令人长忆伤春的歌喉。
请听我悲哽的声音,祈求于我爱的神: 人间哪一个的身上,不带些儿创与伤! 哪有高洁的灵魂,不经地狱,便登天堂: 我是肉薄过刀山炮烙,闯度了奈何桥, 方有今日这颗赤裸裸的心,自由高傲! 这颗赤裸裸的心,请收了吧,我的爱神! 因为除了你更无人,给他温慰与生命, 否则,你就将他磨成齑粉,散入西天云, 但他精诚的颜色,却永远点染你春朝的 新思,秋夜的梦境;怜悯吧,我的爱神!
秋雨在一流清冷的秋水池,一颗憔悴的秋柳里,一条怯懦的秋枝上,一片将黄未黄的秋叶上,听他亲亲切切喁喁唼唼,私语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语情节,临了轻轻将他拂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晕里,一涡半转,跟着秋流去。这秋雨的私语,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诗情节,也掉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晕里,一涡半转,跟着秋流去。
苏苏是一痴心的女子,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来一阵暴风雨,摧残了她的身世。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啊,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蔷薇!那蔷薇是痴心女的灵魂,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润,到黄昏里有晚风来温存,更有那长夜的慰安,看星斗纵横。你说这应分是她的平安?但运命又叫无情的手来攀,攀,攀尽了青条上的灿烂,——可怜呵,苏苏她又遭一度的摧残!
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间 倒映在异乡教宇的前庭, 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殿, 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我对着寺前的雕像发问: “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老朽的雕像瞅着我发楞, 仿佛怪嫌这离奇的疑问。我又转问那冷郁郁的大星, 它正升起在这教堂的后背,但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 在星光下相对,我与我的迷谜!这时间我身旁的那颗老树, 他荫蔽着战迹碑下的无辜,幽幽的叹一声长气,象是 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经验, 人间的变幻他什么都见过;生命的顽皮他也曾计数; 春夏间汹汹,冬季里婆婆。他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看他们受洗,长黄毛的婴孩;看他们配偶,也在这教门内,—— 最后看他们名字上墓碑!这半悲惨的趣剧他早经看厌, 他自身痈肿的残余更不沽恋;因此他与我同心,发一阵叹息—— 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去吧,人间,去吧!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去吧,人间,去吧!我面对着无极的穹苍。去吧,青年,去吧!与幽谷的香草同埋;去吧,青年,去吧!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去吧,梦乡,去吧!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去吧,梦乡,去吧!我笑受山风与海涛之贺。去吧,种种,去吧!当前有插天的高峰;去吧,一切,去吧!当前有无穷的无穷!
“女郎,单身的女郎,你为什么留恋这黄昏的海边?——女郎,回家吧,女郎!”“啊不;回家我不回,我爱这晚风吹:”——在沙滩上,在暮霭里,有一个散发的女郎——徘徊,徘徊。二“女郎,散发的女郎,你为什么彷徨在这冷清的海上?女郎,回家吧,女郎!”“啊不;你听我唱歌,大海,我唱,你来和:”——在星光下,在凉风里,轻荡着少女的清音——高吟,低哦。三“女郎,胆大的女郎!那天边扯起了黑幕,这顷刻间有恶风波——女郎,回家吧,女郎!”“啊不;你看我凌空舞,学一个海鸥没海波:”——在夜色里,在沙滩上,急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婆娑,婆娑。四“听呀,那大海的震怒,女郎回家吧,女郎!看呀,那猛兽似的海波,女郎,回家吧,女郎!”“啊不;海波他不来吞我,我爱这大海的颠簸!”在潮声里,在波光里,啊,一个慌张的少女在海沫里,蹉跎,蹉跎。五“女郎,在哪里,女郎?在哪里,你嘹亮的歌声?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黑夜吞没了星辉,这海边再没有光芒;海潮吞没了沙滩,沙滩上再不见女郎,——再不见女郎!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 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 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 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 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 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 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 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 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
我送你一个雷峰塔影, 满天稠密的黑云与白云; 我送你一个雷峰塔顶, 明月泻影在眠熟的波心。 深深的黑夜,依依的塔影, 团团的月彩,纤纤的波鳞—— 假如你我荡一支无遮的小艇, 假如你我创一个完全的梦境!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①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②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③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④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⑤ 除非是天翻——⑥ 但谁能想象那一天?⑦ ①本诗最初见于1925年9月9日《志摩日记·爱眉小札》内。 ②发表时“龙”为“红”。 ③日记中“同心”为“消魂”。 ④日记中此处无“:”。 ⑤日记中“——”为“;” ⑥日记中“——”为“,”。 ⑦日记中此句为“但我不能想象那一天!”篇末署有:“九月四日沪宁道上”。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它的小友小雀儿新制求婚的艳曲,在媚唱无休——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雨过的苍茫与满庭荫绿,织成无声幽冥,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鸣,一片化不尽的雨云,倦展在老槐树顶,掠檐前作圆形的舞旋,是蝙蝠,还是蜻蜓?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奈何在暴雨时,雨槌下捣烂鲜红无数,奈何在新秋时,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奈何在深夜里,月儿乘云艇归去,西墙已度,远巷薤露的乐音,一阵阵被冷风吹过——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雨后的黄昏,满院只美荫,清香与凉风,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一斤,两斤,杯底喝尽,满怀酒欢,满面酒红,连珠的笑响中,浮沉着神仙似的酒翁——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我亦愿意赞美这神奇的宇宙,我亦愿意忘却了人间有忧愁,像一只没挂累的梅花雀,清朝上歌唱,黄昏时跳跃;——假如她清风似的常在我的左右!我亦想望我的诗句清水似的流,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鱼似的悠悠;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再休问我闲暇的诗情?——上帝!你一天不还她生命与自由
猛虎,猛虎,火焰似的烧红在深夜曲莽丛,何等神明的巨眼或是手能擘画你的骇人的雄厚?在何等遥远的海底还是天顶烧着你眼火的纯晶?跨什么翅膀他胆敢飞腾?凭什么手敢擒住那威棱?是何等肩腕,是何等神通,能雕镂你的藏府的系境?等到你的心开始了活跳,何等震惊的手,何等震惊的脚?椎的是什么锤?使的是什么练?在什么洪炉里熬炼你的脑液?什么砧座?什么骇异的拿把胆敢它的凶恶的惊怕擒抓?当群星放射它们的金芒,满天上泛滥着它们的泪光,见到他的工程,他露不露笑容?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 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 过桥,听钢骨牛喘似的叫, 过荒野,过门户破烂的庙; 过池塘,群蛙在黑水里打鼓, 过噤口的村庄,不见一粒火; 过冰清的小站,上下没有客, 月台袒露着肚子,象是罪恶。 这时车的呻吟惊醒了天上 三两个星,躲在云缝里张望; 那是干什么的,他们在疑问, 大凉夜不歇着,直闹又是哼, 长虫似的一条,呼吸是火焰, 一死儿往暗里闯,不顾危险, 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 驮着这份重,梦一般的累坠。 累坠!那些奇异的善良的人, 放平了心安睡,把他们不论 俊的村的命全盘交给了它, 不论爬的是高山还是低洼, 不问深林里有怪鸟在诅咒, 天象的辉煌全对着毁灭走; 只图眼着过得,裂大嘴打呼, 明儿车一到,抢了皮包走路! 这态度也不错!愁没有个底; 你我在天空,那天也不休息, 睁大了眼,什么事都看分明, 但自己又何尝能支使运命? 说什么光明,智慧永恒的美, 彼此同是在一条线上受罪, 就差你我的寿数比他们强, 这玩艺反正是一片湖涂账。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 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 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 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一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当窗有一团不圆的光亮, 风挟着灰土,在大街上 小巷里奔跑: 我要在枯秃的笔尖上袅出 一种残破的残破的音调, 为要抒写我的残破的思潮。 二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生尖角的夜凉在窗缝里 妒忌屋内残余的暖气, 也不饶恕我的肢体: 但我要用我半干的墨水描成 一些残破的残破的花样, 因为残破,残破是我的思想。 三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左右是一些丑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树木 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比着绝望的姿势, 正如我要在残破的意识里 重兴起一个残破的天地。 四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闭上眼回望到过去的云烟; 啊,她还是一枝冷艳的白莲, 斜靠着晓风,万种的玲珑; 但我不是阳光,也不是露水, 我有的只是些残破的呼吸, 如同封锁在壁椽间的 群鼠 追逐着,追求着黑暗与虚无!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披散你的满头发,赤露你的一双脚;跟着我来,我的恋爱!抛弃这个世界殉我们的恋爱!我拉着你的手,爱,你跟着我走;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剌透,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你跟着我走,我拉着你的手,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跟着我来,我的恋爱!人间已经掉落在我们的后背,——看呀,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无边的自由,我与你与恋爱!顺着我的指头看,那天边一小星的蓝——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快上这轻快的小艇,走到那理想的天庭——恋爱,欢欣,自由——辞别了人间,永远!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下访桂;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得媚,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活象只羽毛浸瘪了的鸟,我心想,她定觉得蹊跷,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点子欢喜:枝头只见焦萎的细蕊,看着凄惨,唉,无妄的灾!为什么这到处是憔悴?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我有一个恋爱──我爱天上的明星;我爱它们的晶莹: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像一堆破碎的水晶,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人生的冰激与柔情,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献爱与一天的明星:任凭人生是幻是真,地球存在或是消泯──太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这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就使有一天霹雳翻了宇宙,——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我只要一分钟我只要一点光我只要一条缝,--象一个小孩子爬伏在一间暗屋的窗前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缝,一点光,一分钟。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我跨着一匹拐腿的瞎马!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 为要寻一颗明星;—— 为要寻一颗明星,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星还不出现,累坏了,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荒野里倒着一只牲口, 黑夜里躺着一具尸首。——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在梦的轻波里依洄。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她的温存,我的迷醉。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甜美是梦里的光辉。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负心,我的伤悲。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怨谁?怨谁?这不是青天里打雷?关着:锁上;赶明儿瓷花砖上堆灰!别瞧这白石台阶光滑,赶明儿,唉, 石缝里长草,石板上青青的全是莓!那廊下的青玉缸里养着鱼真凤尾,可还有谁给换水,谁给捞草,谁给喂!要不了三五天准翻著白肚鼓著眼,不浮著死,也就让冰分儿压一个扁!顶可怜是那几个红嘴绿毛的鹦哥,让娘娘教得顶乖,会跟著洞箫唱歌,真娇养惯,喂食一迟,就叫人名儿骂,现在,您叫去!就剩空院子给您答话!……
假若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扬,飞扬,飞扬,——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