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事里的随便哪一件 帕克这个好小伙子却永远不会知道了 对于这些人以后的日子要做些什么 他也不会知道了 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怎样生活下去 怎样结束一生 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已经结束了一生”“正像西班牙有句谚语所说的 他是“充满着幻想”死去的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 他还没有时间经历幻想的破灭 甚至到临死之前也还没有来得及把忏悔做完 这真说不上是好事 还是坏事 他甚至连对嘉宝演的那部电影表示失望的时间也没有 要知道 这部电影使整个马德里的观众失望了一个星期”
“帕克就在刀子前面 挥舞着那条围裙 刀子从他的肚子前面刺过去 在他眼里 这戳过去的刀子就是真正的牛角 那角尖自生生的 犀利而光滑 当昂利卡从他身边冲过去 又转过身子向他再冲来的时候 这正是公牛那热乎乎的 两边血迹斑斑的硕大身躯砰砰砰地向他冲过去 又像猫一般敏捷地转过身来 在他缓缓地挥动披风时再次向他冲来 接着 公牛又一转身冲了过来 当他盯着来势凶猛的刀尖的时候 他把左脚向前多迈出了两英寸 刀子没有擦身过去 而是像插进酒囊那样一下子就插进了他的小肚子”
“中年适应生坐在阿尔瓦雷斯咖啡馆的平台上 喝着一小杯啤酒”“女老板现在已经应该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她仰面躺着两腿夹着垫枕 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她身材又大又胖 为人随和 她笃信宗教 诚实而清白 她的丈夫死了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 她每天都想念着他 为他祈祷”
“在他的脑海中曾经斗过好多次牛了 真的有好多次 他都看到了湿漉漉的牛嘴 看到牛耳朵在抽动 接着 当他披风一挥的时候 就看到牛把头一低 猛冲过来 那牛的蹄子啪啪作响 激怒的公牛擦身而过 当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动披风的时候 公牛也就一次又一次地猛冲过来 最后他做了一个潇洒的闪身动作 让公牛兜过来绕过去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开 短上衣的金花上沾着公牛擦身而过时碰下来的牛毛 那头笨公牛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像是中了催眠术一样 观众席里开始欢声四起”
“他挺直了瘦长的身子 又连续做了四个无懈可击的摆动披风的动作 身段干净利落 姿势优美极了”“他也做了四个漂亮的吉普赛式的挥动披风的慢动作 最后他把围裙的一端放开 从身边用手呈弧形的一摆 掠过从身边冲来的公牛的鼻子 最后绕到了自己的腰上”
“帕克拿起了一个教士用过的餐巾 两脚站定 笔直地站立着 然后放下餐巾 顺势低下头去 把双臂一挥 模仿着斗牛士从容摆动披风的那种潇洒的架势 他转过身来 右脚稍稍地向前移动了一下 又做了一个摆动披风的动作 看起来还蛮像那么回事的 他对着假想的公牛占据到了一个较为有利的地位 接着又做了一个摆动披风的动作 这一次动作徐缓 恰到好处 十分漂亮 然后他把餐巾收回到腰部 脚步不动 身子一闪 躲过了那头假想的公牛”
“兴许人到了马德里就学会懂事了 这个该死的马德里扼杀了西班牙的生机 只要他们肯接见一下我们 哪怕是拒绝你的要求也好啊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 真是郁闷”“而且看得出来 在这个天地里 他过得非常适合 夜夜陶醉在纵酒狂欢之中 他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 此时此刻 他点燃了一根雪茄 在门厅里把帽子歪戴在头上 就出门向咖啡馆去了”
“他还记得 当他动手去刺杀公牛的时候 牛角正低下来 他握紧宝剑 剑锋斜着向下 对准牛肩膀的顶端他什么都看不到 只看见两只宽大的可以撞倒木山尖端已经裂开的牛角 牛角上面是一片布满灰尘 长着短毛的黝黑色的肉峰 那个时候 他曾经吁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剑扎进去时 就像扎进了一堆硬黄油一样容易”
“在房间里剑刺手沮丧地一屁股在床上坐下 他的脸仍然是那样紧促着 在斗牛场上 每当他真的不高兴的时候 他总是强做笑脸 把坐在第一排的观众都吓了一大跳”“他还没有忘记五月里那个炎热的下午 他身上披着那件盘着金丝花的沉重的斗牛服”
“与此同时在楼上 帕克的姐姐已经摆脱了那个剑刺手的拥抱 看看她的动作 这个熟练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一个摔跤运动员摆脱对手的擒拿 他开始发起火来”“你们这些饿狼般的家伙 一个根本不够格的斗牛士 胆小如鼠 假如你对女人有这么多本事 还是把它用到斗牛场上去吧”
“对帕克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 他不懂得政治” “在他看来 高个子侍应生就代表着革命的思想 而革命也是赋予浪漫色彩的 他本人倒是很希望成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一个革命者 有一个像现在这样的安稳的固定的工作 最好同时还是一个斗牛士”
“楼上那个生病的剑刺手正独自一个人趴在床上 而那位不再引人注目的剑刺手正坐在那里 望着窗外 准备出去找个咖啡馆儿坐一会儿”“我没觉得我这种说法有什么不恰当的 大家都知道西班牙有两个大祸害 公牛和教士”
“一天晚上 大家都已经离开了餐室 只剩下了那个长着秃鹫面孔 喝了很多酒的骑马长毛手 还有一个逢年过节都会在西班牙的集市上摆个小摊子 卖表的那位脸上带有胎记 同样也喝了不少酒的商人 另外还有两个来自于加利西亚的教士”“在那个时候 在鲁昂克酒是包含在餐宿费用里的”
“而那位曾经昙花一现的剑刺手 是一个个子矮小 皮肤黝黑 很有气派的人 他也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然而倒霉的是 在他还没有仗着自己临危不惧 镇静自若的长处赢得公众喜爱时 他的风格就已经过时了 海报上展露出他的大名已经再也不能把观众吸引到斗牛场去了”
“说到这个胆小鬼 他也曾一度勇猛非凡 技艺高强 直到斗牛季节他第一次作为正式的剑刺手出场的时候 非常倒霉 他的小肚子被牛角狠狠地戳了一下 负了重伤 从那以后 他便成了胆小鬼 不过他倒是仍然保留着走红那段时间的许多豪爽的派头”
“在这家公寓里还住着一个二流的剑刺手 因为盛和罗尼莫路 地段很好 伙食精致 相对来说膳宿费用又便宜 对于一个斗牛士来说 就算不显得阔气 至少显得得体些吧 在西班牙 最最受到人们重视的美德 就是体面和尊严 非要说的话 勇敢倒还在其次”
“姐弟三人来自一个叫做昂斯特雷马杜拉的小村子 那里的情况还处于原始状态 一般人都难以想象 那里食物匮乏 生活中的舒适在那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从他有记忆的日子起 他就拼命地干活”“他喜欢穿着干干净净的亚麻布衬衫和夜礼服 在明亮的灯光下干活 他工作的厨房里 吃的东西又很丰盛 这就是他喜欢在这工作的原因 这工作似乎充满了瑰丽的浪漫色彩”
“马德里流传着一个笑话 说有一个当老爸的来到马德里 在《自由报》的寻人启示栏中刊登了一则消息 说帕克 星期二中午到蒙塔尼亚饭店来见我 往事一概不究 最爱你的老爸 结果应招而来的青年竟超过了八百个事情 闹到最后 只得招来一支中队的骑警 才把它们驱散 平息了这件事情”
“克里伯斯吻了吻他的母亲走出了屋子 他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他们现在的生活复杂化 然而这样做并没有真正触动他的心 他为妈妈觉得难过 她让他再次撒了谎 他要去肯萨斯城找个工作 兴许这样做他也就会安心了 兴许在他走之前 还得再经历一场哭笑 那个多愁善感的妈妈”
“克里伯斯望着盘子里咸肉上正在凝动起来的肥油 并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妈妈隔着桌子看着克利博斯 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克利伯斯这么说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他没法儿告诉他 也没法儿让他明白 其实他心里知道 讲了这样的话 是做了桩极其愚蠢的事情”
“妈妈说完 便把煎蛋和咸肉放在他面前 又拿出了一罐枫糖浆给他 让他涂在荞麦面饼上吃”“上帝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工作 你知道的 在他的王国里 是不会有闲人的”“可是我不在他的王国里”“不 我们大家都在他的王国里”
“今天下午我们学校又要进行室内垒球比赛了 我当投手好啊 你的胳膊儿有劲吗 别不相信 我投的比好多男同学都好 其他女同学真的都不怎么样”“我跟大家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难道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吗 ”“哈尔 要是我长大 你也愿意的话 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他刮完脸 穿好衣服 下楼去吃早饭 就在他吃早饭的时候 他的妹妹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封邮件”“就看见妹妹把肯萨斯新报递给他 他撕开报纸的牛皮纸 翻到体育版 把新报打开又折了折 然后靠着水壶竖起来 用饭碟挡稳 这样他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报了”
“他坐在前廊里读着一本描写这次战争的历史书 他正在读着他亲身参加过的所有的战役 在他读过的所有书里面 属这一本最有趣 他觉得他多么希望书里面附上更多的地图 他满怀兴趣地希望着在将来会出版富有详细地图的 读起来确实好的战史书 到那个时候 他一定要把这些书都读个遍 现在他才真正开始了解这场战争”
“克里萨伯他并不想承担什么后果 他只希望毫无干系地生活着 他再也不想承担什么后果了 再说 他也并不是真的需要什么女朋友 多年的军队生活早已让他懂得了这一点 装出了一副好像非找个女朋友不可的姿态 其实根本就不值得 虽然差不多人人都这么干 不过其实并不是真的”
“他喜欢看她们在树荫下走路的身影 他喜欢站在前廊看着她们在街对面走过 他喜欢她们蓬松的短发和她们走路的样子 他喜欢她们露在毛衣外的荷兰式圆领衬衫和她们穿的丝袜和平底式皮鞋”
“这个时候正当晚夏 克里萨伯每天起得很晚 一般在起床后 他步行到市区 去图书馆借一本书 然后再回到家中吃饭 在前廊看书 直到他觉得腻烦为止 最后他步行穿过市区到阴凉的弹子房里去消磨一天中最热的几个小时”
“克里萨伯撒的那些谎话其实毫不为奇 也不是他胡编乱造出来的 只不过是把别人看到 听到 或者别人做的事情 安到了自己身上 要不然就是把一些士兵都熟知的无稽之谈 说成了事实 ”
“因为撒了谎 战争中他亲身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 现在都让他觉得厌烦 过去那些日子 那些每想起来都会让他觉得宁静而清醒的日日夜夜 在那些遥远的日子里 他本来也可以像有些人那样不那么干 而他却做了一件事情 做了一件一个男子汉理应做的事情 然而现在 连这些时刻也丧失了他们那宁静可贵的性质 慢慢的 连它们本身也在记忆中 模糊消失了”
“我一定尽量注意不说好吗 我已经把这三个字当成了禁忌 只是一不留神 就说漏嘴了 总之我不希望你就光是起一只明眼狗的作用 你知道吗”